看那少女的打扮,她头梳双髻,身上是件滚银边青色布裙,那样式分明就是玉剑山庄低等丫鬟的装束。
玉剑山庄的丫鬟,根据身份不同,所穿衣服也不同。
最低等的是青衣丫鬟,平日做些洗衣、打扫房间等这样的杂事,像春雪这一类小姐、少爷们的贴身丫鬟则一律蓝衣,只是服侍各自主子的日常起居。
这庄里就只有庄主金信云例外,身边并无丫鬟侍女,这也是他自己决意如此的,此刻,金璎璎见爹和一个下等丫鬟有说有笑,举止亲热,她满腹狐疑。
这个丫头怎么如此大胆?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头招呼春雪一起入内。
香风拂过。
她已走近他们,在那少女面前停下,单手掐腰,盛气凌人的冷叱道:“滚开!这是我的位子!”
少女怯怯的站起,垂首侍立在金信云的背后,呐呐道:“小姐,奴婢不知……这是您的位子!”
见到此状,原本捏着一把冷汗的金信云,相反倒是明显的松了口气,他扭头对背后的少女道:“丁香,这边坐。”他用眼睛指指他身边空出的另一边的位置。
丁香摇头,“老爷,丁香站着就行。”
“哪有站着吃饭的!”金信云佯怒,语气里却满是宠溺,“坐下!”
丁香这才乖巧的坐下,她垂着脖子,怯生生的模样像柔美的白莲花。
“爹,这像什么样子,哪有丫头上桌的!”金璎璎皱眉道。
“璎儿,丁香这几日为服侍我廋了一大圈,今天就当破例一次吧。”金信云倒是不以为然。
“照看生病的主子本来就是她该尽的本分,凭什么要破例!”爹对这丫鬟的疼惜,让金璎璎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由语气也尖锐起来。
“她是我的丫鬟,怎么又不能破例?”金璎璎沾着火星的话,让金信云也面露不悦,他也皱眉道。
“山庄有山庄的规矩,这成什么体统!”
“规矩是我定的,我这个庄主说可以就可以!”金信云也寸步不让。
“爹,您糊涂了么?她什么身份,一个下人而已,值得您如此破坏山庄的规矩吗?您这像是一庄之主吗?”见爹执意要破例,金璎璎也火了,声音里也不觉充满了质问的味道。
金信云被金璎璎的话给惹火了。
不过是想让自己疼惜的丫鬟上桌吃个饭,不想女儿却声声责难他,好似自己是做了什么不应该的错事一样,瞧瞧她那什么态度,他忍不住的发起脾气。
“放肆!”他厉喝一声,因为过于激动,又气促的咳了几下,“难道让她上桌吃饭,还要得到你的允许?”
丁香连忙伸出柔白的纤手,在他的心口轻揉着,“老爷,您别生气了。”
“我放肆?”金璎璎一见更来气,她柳眉倒竖,“爹,您居然为了一个丫鬟骂我!”
“老爷,奴婢站着就可以了!”丁香乖巧的欲待起身,却被金信云伸手按住,执拗道:“我说她可以坐就可以坐!”
他说着又咳了两声,金璎璎这才记起爹中毒初愈,不该刺激他。她心一软,不再和他争吵。可是,当她目光触及到丁香温柔的脸,心里刚按捺下的火气又一下子又怒冲头顶,她眼珠一转,目光落在面前的椅子上,眉梢挑了挑,气焰嚣张的道:“雪儿,去把这张椅子给扔了!再换张新的过来!”
春雪很快去搬了张椅子,金璎璎优雅的坐下了,冷笑,“本小姐可不坐一个丫鬟坐过的椅子!”她有意在丫鬟两个字眼上加重语气。
丁香怯怯的垂下脖子,嗫嚅道:“小姐是多么金贵的人,哪是我们这些低贱的丫鬟可比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圈也红了。
金璎璎不屑的撇唇,冷讽道:“原来你知道自己很低贱,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瞧着丁香可怜兮兮,低头咬唇的样子,金信云忍不住责备女儿道:“璎儿,别说了!”
“怎么着?心疼了?”金璎璎窝了一肚子火,转头朝着春雪又道:“雪儿,过来!”
“小姐。”春雪弯腰等候金璎璎的吩咐。
“坐!”纤手一指紧挨自己身边的空位子,示意她坐下。
春雪大惊,“奴婢不敢。”
“呸,没出息!”金璎璎啐了口,“你瞧瞧人家丁香姑娘坐的多稳,让你上桌你怕个什么!”
“小姐,这……”
“坐!本小姐命令你坐!”她耻高气昂的道。
春雪只好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但是,第一次和主子同桌吃饭的局促,使得她将身子绷得像根弦。金璎璎察觉到后,纤手在她后肩上一拍,“雪儿你怕个什么,爹的丫鬟能上桌,你也是我的贴身丫鬟,自是也能上桌!”她理自气壮的一斜眼睛,狠狠又瞪了丁香一眼。
丁香闻言只是将头垂得更低,缩着柔弱的肩,一双搁在膝上的手互握得是那样的紧,那样的用力,以至于骨节都清晰的浮现出来。
金信云自是见到女儿的不高兴,但因为此事他确实理亏,因此并未做声。
四人围坐在桌前,俱都不言不语。
沉默悄然蔓延开。
第十四章 鲜花宴
这顿饭是诡异的。
明亮的大厅内,两对主仆各怀心事而坐。
中央偏左的那个绿衣少女飞扬跋扈,珠翠雍容的珠光照亮她上扬三十五度的俏脸,光线照在她曲线完美而有个性的下颌上,大小姐的冷傲流露无遗,正如一朵绝美的带刺玫瑰。
她冷冷瞪着与她一人之隔的那个青衣少女,直至把那少女给瞪得胆怯的低下头,她才满意的收回目光。
青衣少女垂着肩,额际的乌黑的刘海挡住她几乎要埋入桌子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
而她身边的中年男子,苍白的面色显示出他身体的虚弱,他的面上却是一种很无奈的表情。
沉默压抑着空气。
就连绿衣少女身边坐的那个蓝衣丫鬟,也感觉到气氛的怪异,坐姿挺直而僵硬。
一连串的脚步声从门外入内。
原来是几个娇俏的青衣丫鬟鱼贯而入,她们都手托银盘,盘上扣着银色的半圆形盖子。
四双眼睛齐齐盯着那些银盘。
有丫鬟轻盈的揭起银盖。
恍如炫目的金光照亮整个厅堂。
眼前豁然一亮。
明亮的光线下,各种珍馐美味鲜艳夺目,在银盘熠熠的银光下,流溢出使人垂延欲滴的奢丽光彩。
菜,一道道被揭开。
满是顿时菜香浮动。
其余三人都看得目不暇接,唯独中央的绿衣少女却越看越不满意。
她嘟起粉红的小嘴。
这厨子是怎么了?明明就知道她不爱吃鸡肉,闻到鸡肉的味道就作呕,怎么还每道菜都恨不得有鸡肉,难道他以为换个花样蒸下煮下,加点鲜花进去,她就不认识了?还是说厨子换人呢?
正思索间,忽听得爹的声音在笑着说,“丁香,听说你最喜欢吃鸡,多吃点!这些都是我命伙房特意给你弄的!全是用鲜花调配的,很养颜的!”
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换了厨子,而是爹命他们这样做的!
心里异常的不是滋味,抬起头,她正好看到爹用筷子夹了一个鸡腿放入丁香的碗内,“这个雪沁醉香鸡,是我们庄的招牌菜,是取用巫灵山玉帘洞内的冰雪蒸煮,用一种雪沁花的花瓣调味,有一股类似美酒的清香,这肉香滑幼嫩,那皮儿更是入口即化;还有这是香兰鸡丝,味道很鲜美,鸡肉外酥内嫩……”
他说着又用筷子点了桌上靠右的几道菜,逐一道:“这个是淮扬名馔‘拆烩鲢鱼头’,这个是誉满京城的‘芙蓉鸡’,至于这个是来自金陵的‘金陵牡丹鸭’,还有这个烤花揽鳜鱼、醉槽鸡、菊花凤骨、桃花满园芙蓉香,水晶鸡、奶汤核桃肉、清汤燕窝味道都非常好……”他边说边又夹了一大筷子菜放入她碗内。
金璎璎又是嫉妒,又是不满。
爹干什么对一个丫头这么好,他居然忘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还在旁边!
她闷闷的生气,筷子有意碗里乱戳。
丁香望着碗中摞起的菜,眸中泪光盈盈,她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落泪。
可她极力忍耐的模样,自是逃不过对她一举一动尤为关切的金信云,他不由柔声道:“丁香,怎么了?是这鲜花宴不合你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了?”
丁香用衣袖擦下要落下的泪,摇头道:“不是的,老爷。是您对奴婢太好了,在奴婢的家乡,是一年难得吃得上几次肉的!”
“那更要多吃点!瞧瞧你弱不禁风的,被风一吹都要被刮走。来,快点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丁香还未及回答,金璎璎尖锐的声音就大声响起,“雪儿,白米饭很好吃么,为什么不吃菜,来,尝尝这些,很好吃的。”
她动作麻利的用金箸夹着菜,往身旁的蓝衣丫鬟碗里堆着。
她几乎每道菜都夹了个遍,尤其是金信云向丁香提到过的那几道,更是恨不得夹光一般,不一会儿,春雪装着白米饭的碗被菜塞的满满的。
“小姐。”春雪受宠若惊,却又不敢阻挡笑若春花的小姐。
哼,我让你吃!
望着桌上空了一半的盘碟,金璎璎这才得意的罢手,用挑衅的眼神又去看丁香,脸上挂着胜利的笑。
可丁香根本都没去注意她。
这个温柔的少女放下筷子,端起金信云面前的碗,轻声道:“主子未吃,奴婢又怎敢先吃?还是让奴婢先侍候您吃吧!”她说着用碗中勺子舀起一勺饭,递于金信云的唇边。
她柔媚的声音有着男人无法拒绝的温柔,金信云果然张口任她喂。他嘴巴虽然咀嚼着,可是眼睛是一刻也没离开过她娟秀的面容。
他凝望着她有些痴了。
熟悉而美好的轮廓,一如十多年前的她,美得令人屏息。
弄玉……
十多年前,她也曾这样温柔的给他喂过饭,凝望着这张和记忆中相重叠的娇容,他一时兴起,忽然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芙蓉鸭,温柔道:“嘴张开。”
“老爷,这个使不得……”丁香懵懂的看他,眼神很慌乱。
“张开嘴,丁香,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丁香乖乖张开樱桃小口。
金信云将筷子上的菜靠近她,她伸出小粉舌舔了舔后,这才纳入嘴里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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