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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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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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强笑道:“你那厨子邓连盛名在外,连陛下都曾称赞有加,我哪敢夺人所好?想要我多过来就直说,反正就是隔壁,方便得很。”

虢国夫人顾他颜面,便顺着他道:“这一点小心思也瞒不了你,你就当作不知道又何妨!”嗔怪地捶他一下。拳头正砸到他肩胛处,肌肤光滑而无半点褶皱,其下的肌肉纹理分明结实有力,怎么看也不像淘虚了身子的人。她心中叹息,不无遗憾,拿起他的衣服来为他披上。

虢国夫人与杨昭一同从贵妃寝宫出来时,日头正好被一片云彩遮住,暑意消退。侍女上前来要为她打伞,被她推拒,只与杨昭并肩而行。宫人也都识趣,跟在他二人后头慢吞吞地走着,越落越远。

“真是好天气。”走在碧波粼粼的龙池边,迎风送来清凉的水汽。她回头见那些宫女内侍离得远了,一时兴起,执起他的手来与他并行,“昭,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家北面那个湖么?夏日里最是凉爽,我时常去那里避暑。”也是两人的幽会之所。

他的手很热,握在她清凉无汗的掌中显得炽烫。他讪讪一笑,抽出手去:“这样热的天。”

虢国夫人讶道:“今日哪里算热。”尤其这兴庆宫中,凉风习习,舒爽得很。

“我素来畏热。”他抹了一把额头,却无汗水,只是热得发红,好像体内有炭在烘着。他烦躁地用袖子扇风,但收效甚微。

虢国夫人看着他泛红的面庞和脖颈,心下了然,掩口轻笑:“你最近好像火气很大啊……”

他无奈地瞥她一眼:“还不是你给我吃那些七补八补的东西,补成了这个样子!这个夏天有得好过了。”

虢国夫人凑到他面前低声笑问:“倒是有效没有?”

他脸色一变,别过脸去不语。虢国夫人暗骂自己操之过急,扫一眼四周,见前方花萼楼上有一人影,忙道:“你看,陛下在朝咱们挥手呢。”

杨昭抬头一看,果然遥见皇帝立于栏边向他二人招手。两人伏身一拜,忙往花萼楼赶去,略过刚才话题。

花萼楼上摆了一周冰盘,四面通透,夏风吹进来全成了凉风。虢国夫人穿得单薄,刚一进去,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半嗔半诫道:“贵妃就因贪凉伤了肠胃,陛下可要保重龙体,切莫蹈她覆辙。”

皇帝朗笑道:“男儿热血,不像你们女子体寒。”虽是如此说,见虢国夫人畏冷缩肩,还是命宫人撤去一半冰盘。

二人入席,案上早摆了冰镇汤羹瓜果等物。虢国夫人只爱西域贡来的蜜瓜,取了几片一边吃着,一边和皇帝闲话;杨昭畏热,也不客气,大快朵颐起来,鲜少插嘴。

皇帝问:“二姨,玉环可有说何时过来?”他待杨家人至亲,私下称呼与平民百姓无二,十分亲昵。

虢国夫人回道:“贵妃要更衣梳妆才肯来见陛下,遣我二人先行,此刻应也好了。”

皇帝埋怨道:“她上午那身衣裳够好看了,还换什么妆扮!”语带顽意,惹得虢国夫人忍俊不禁,笑道:“女为悦己者容,这也是贵妃对陛下的一番心意。”

皇帝站起来踱了两圈,想见贵妃之心迫切,吩咐内侍前去一探。不久内侍回报,说贵妃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不过来了。皇帝这下急了,以为贵妃又和他赌气。正在这时,楼下小黄门来报,京兆少尹吉镇安觐见。皇帝心念贵妃,随手一挥:“宣他上楼。”继而对虢国夫人道:“玉环今日是怎么了,又闹起小脾气来?叫她吃饭也不吃,叫她来看街景也不看,我可想不起来哪里又惹她不高兴了。二姨,你帮我去问问她,就算皇帝犯了错,也该有改正的机会嘛!”语中竟有恳求之意。

虢国夫人笑答:“妾谨遵陛下旨,这就去劝劝妹妹。”退出门去时,瞥了一眼杨昭,见他一改先前慵懒之态,眼睛直盯着门口,手里拈一颗葡萄举在口边,也忘了送进去。

虢国夫人知他计划,只以为这吉少尹来了好戏就要上场,才让他上了心,也未多想,辞别皇帝下楼。

一出门,正碰见吉少尹从楼梯上上来,让到一旁。虢国夫人乍一见他的脸,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特别眼熟,未及细看,他已低头拜下。虢国夫人便对他颔首为礼,绕过他下楼去。

一路上脑中不时浮现出吉少尹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到贵妃那里走了一趟,不多时回还。走在楼梯上,就听皇帝戏笑道:“……还以为你说的是哪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哩,谁知竟只是一片蜜瓜!”

虢国夫人心里无由一沉,加快了脚步。皇帝大概是听见了她脚步声,突然道:“哎呀,你别尝个彻底了,快点吞下罢,二姨又回来了。”

皇帝坐正中主席,正对着门,杨昭和吉少尹都坐在右侧。虢国夫人进门去,第一眼就看到皇帝面带焦急,朝外顾盼。而杨昭竟也是面朝着她,一手撑在桌案上,另一手拿着半片蜜瓜,心不在焉地慢慢嚼着,双眼半眯,精光暗露。

虢国夫人心头一跳。这个眼神……许久以前那个夏日的午后,也是这样微醺的天气,她只着一件凉薄纱衣,躺在窗前香榻上假寐,朦胧中觉得好像有人靠近,带着无法漠视的压迫感,逼得她睁开眼来,只见少年潮红的面容近在咫尺,故作冷漠,眼神却暴露了他心底的热望。就是这样的眼神,像锁住猎物的虎豹,随之而动,不离分毫,忍耐到了极限,猎物稍一动作,就会霍然跃起将其扑杀。

她以为他是在看她,对他嫣然一笑。以前每当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她只需一个娇媚的浅笑,少年冷峻的面具便会瞬间崩塌,被蓬勃的火焰代替。

然而他没有动,连表情都不曾有丝毫变化,仍是那么眯着眼,盯住他相中的猎物。她更走近一些,他的视线并未随她而动,而是留在了原处——留在他面对的那个人,那个有着年轻俊秀面容、瑟缩低首的青年身上。

心中仿佛有什么爆开,瞬间明亮,顷刻又破碎。

皇帝站了起来。青年听到动静抬起了头,正对上她的眼,一瞬的清明灵动,尽入她眼底。

这一回,她看清了。

是那双眉,长而有峰,斜飞入鬓,三分清柔,七分凌厉,混合而成一种刚中带柔的英气,是她曾在铜镜中细细端详的不舍,是他用心描绘的痴迷,是他一霎那的失神,是她自以为是的错觉——

“眉若远山,目如晨星,我最是喜欢。”

篇外六·紫竹

作者有话要说:

对应时间:1。13莲静守塔归来,任太仆少卿之后,秋末时节;

1。14安禄山进京,皇帝赏赐宅第之后,莲静二度刺杀之前;

2。11杨昭阻止安禄山入朝为相后出宫时。

相关章节:2。15,2。36,2。40

若不是那场大雨,也许到现在杨昌还只是府里干最重的活、住最拥挤的屋舍、吃最粗陋的饭食、领最微薄的薪资的粗使杂役。

那天杨昌正在打扫花园,处理花匠修剪下的花草枝叶,突然就刮起风下起雨来。他怕刚收拢成堆的残枝碎叶又要被风吹乱,且淋湿了明日更难收拾,便冒着雨搬运。那雨越下越大,间以狂风,他浑身上下淋得透湿,不知摔了多少跤。

搬完最后一趟从堂前经过时,看到年纪稍大的福伯在训斥两个小厮。福伯道:“好啊,一个个骨头都懒成精了,侍郎养着你们是让你们来享福的是不?叫你们去送个伞也要推三阻四的?”

那两名小厮赔笑道:“福伯,外头风急雨狂,空着手路都走不稳,万一侍郎有个差池,不是更罪过,还是等雨小一点再去接的好。福伯要是着急,非要冒雨亲自前去,小的们也不敢阻拦。”

福伯气得胡子直抖。杨昌见状上前道:“福伯若是不嫌弃小的粗笨,就让小的去吧,免得侍郎久等。”

福伯本也是裴娘子吩咐他去接侍郎回来,自己不愿,转身又推给别人,但别人也不是傻子,个个都借故推托。见杨昌自愿前去,喜出望外,连声道:“好!好!总算还有人是一心为侍郎着想!”

那两个小厮咬着耳朵,用鄙夷的眼光斜睨杨昌。杨昌知道他们的心思,此刻定在笑他是个傻子,妄图以此讨好侍郎,还不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明白侍郎对家事从来不在意,全都交给裴娘子打理,家里那么多仆役下人,侍郎能记得的只怕不超过三个,拍他的马屁也不顶事,多的是前车之鉴。不然这种能在一家之主面前露脸的事怎会无人愿意?

福伯领着杨昌,嘱他领那辆蒙了油布的马车去接侍郎。先前已有一顶四马拉的油壁车出去,只怕被雨阻在了路上,侍郎的伞、遮油壁车的雨布、给车夫送的蓑衣斗笠都要杨昌一个人拿,当真是苦不堪言,难怪人人避之不及。

杨昌第一次进皇城,掏出腰牌时手都有点发抖。在皇城门内找着了那辆油壁车,得知侍郎进宫去了,再到宫城门前去等候。

走到宫城门下,狂风渐止,雨势也小了。侍郎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所幸衣帽上只微有雨迹。杨昌走上前时,他正面朝宫城之内眺望,听说有车来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杨昌撑起伞送他往马车而去,他却突然把伞一推,低声道:“伞收起来,退到旁边去。”

杨昌不明就里,只依他吩咐,立即收起伞藏到蓑衣下,闪到一旁。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宫城内一人举伞而来,隔着密集雨帘看不清面貌服色,只知身形瘦削。

不多时那人走近,侍郎笑着迎上去道:“吉少卿,真是巧了,居然在这里遇到你。”

宫城门墙宽阔,足有十余丈。那人收起伞对侍郎拱手道:“杨侍郎。”算是打过招呼,举步继续前行。

侍郎跟上他步子:“刚刚还是晴天白日的,竟突然下起雨来,哪像要入冬的天气。少卿倒是有先见,随身带了雨伞,不然也要像我这般被风雨所阻了。”

两人从杨昌面前不远处经过。杨昌看那吉少卿面容,不由吃惊,世上竟有长相如此秀美的男子,单看脸面几与女子无异。

吉少卿不答话。侍郎又道:“不知少卿可否携我一程?”

吉少卿冷冷道:“下官与侍郎并不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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