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矜依言带着家丁尽数远离。史敬忠在道场内作法,莲静则步入墓园中查看。
史敬忠叮嘱道:“鬼怪不知什么来路,你可要小心,贴一道符防身。”说罢画了一道符贴在莲静后背。
莲静笑笑,扬起手中长剑:“阿翁不必担心,我带了兵器。”
墓园内植有松柏,高大蔽日,树干树叶上附着粘稠的红色液体。因为无人敢来打理,院子里杂草丛生,草茎上也挂有血滴。莲静皱眉,感觉到一股久违而又熟悉的气息。现在就有了吗?不应该啊……
墓园最深处是杨慎矜父母坟茔,周围有家族其他人丁的墓穴。隔着迷雾,莲静隐隐约约看到石砌的主墓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女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坐在墓顶上敲打着墓石,口中骂着:“贱人,你出来!竟敢占我的位置,我杀了你!把我的杨郎还来!”虽然十分凶恶,却丝毫损伤不了墓石——她的手半透明,往墓上敲过去,穿石而过,根本触碰不到实物。
是个鬼魂,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法力。能力高强的鬼魂可以碰到阳世的实物,才会伤人。莲静走到她面前,劝道:“你碰不到的,别白费力气了。”
女鬼吃了一惊,停下来看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或鬼,才问:“你看得到我?”
莲静笑道:“看不见你,怎么和你说话呢?”
女鬼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可你不是鬼,怎么能看见我……你也不是人!你是什么东西?想怎么样?”她往后缩了缩。
莲静站住,柔声劝慰:“你别怕,我不是来收你,只是听说这墓园中有异象,草木流血,所以进来看看。你没有伤人,我不会对你不利。”
女鬼连连摆手:“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道那些血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干坏事,没干坏事,大仙饶命!”她从墓顶上飘下来,跪下连连磕头,额头嵌进了地面的石板中。
莲静也心想这样一个普通女鬼不应该有这么强的力量,便问她:“那你可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异象的?”
女鬼想了一想:“我刚来时好像没有,第二天就有了……大仙,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又是连连磕头。
莲静说:“我知道非你之过,你先起来。那你想想,在那之前,你可有遇到或做过什么特殊的事?”
女鬼站起来飘在空中:“没有,我只想挖开这坟,可是使不上力,想见我的杨郎一面都不能……”她想到了伤心事,嘤嘤哭泣起来。
“你为何要挖先人坟墓?”
女鬼泣道:“杨郎,我的杨郎在里面呀……还有那个贱人!她占了我的位置,和杨郎生同衾死同穴的人应该是我!”
莲静道:“杨公已经过世多年了。”
“我知道,他死了很多年了,一定早去投胎转世,我赶不上他了……”女鬼幽幽哭泣,“赶不上他了……都是这个贱人!把我害死还不够,还用符咒压住我的尸身,死后也无法和杨郎相会!我被困在地下,日日和蛇虫为伍,不见天日,符烂透了才得以脱身,而她早已和杨郎双双转世。这辈子霸着他,还妄想下辈子、下下辈子都霸着他!这个狠毒的贱人,再让我见到她,定要将她千刀万剐、锉骨扬灰,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女鬼怒急攻心,仰天长啸,阴风随之而起,树木摇撼,涌出更多鲜血。
莲静以袖掩面,避开扑面阴风,正看到身侧草木血流如注,直到女鬼力竭声歇,才渐渐止住。难道……这女鬼不能让她留在人世。
莲静走上前去说:“杨公去世不过十多年,你现在去转世投胎还来得及的。”嘴上这样劝那女鬼,心里却感叹,转世之后,就是陌生人,何苦如此执着呢?
女鬼无助地望他:“我被压在地下数十年,阴间名册上还有我吗?我从地下出来四处游荡,鬼差都不来抓我。大仙有办法让我去转世吗?”
莲静道:“我并不是仙,没有灵通的本事,只是能和鬼魂交谈。如果看到鬼差,可以帮你请求。”
“可是,到哪里去找鬼差呢?”
“鬼差拘魂魄去阴间,只要找一个弥留之人,候在他近旁,必能等到。”
“这也是个办法,我竟先没有想到,多谢大仙指点!”女鬼欣喜,不再惧怕他,飘过来要向他道谢。近到他身前五六尺处,莲静背上突然金光大作,金光中伸出一把桃木剑,向女鬼急刺而去,当即将女鬼虚无的身子刺穿。
莲静想要制止已来不及。女鬼怒吼一声:“你骗我!”面目扭曲,在桃木剑下消散分解,化为乌有。园中树木花草霎时喷出血雨,仿佛刺破心脉一般地汹涌而出,片刻便枯竭。血流满地,积起一层血泊,没至脚背。
史敬忠提着桃木剑跑进来,被这满眼血红吓了一跳。“恶鬼已被我打得魂飞魄散。莲静,你没事罢?”
莲静摇摇头:“只是普通的鬼魂,不是恶鬼。”
史敬忠道:“不是恶鬼,怎会满地鲜血?这鬼蕴力深厚,留着只会造成祸害。”
莲静不想再争辩,趟着血泊走出墓园。那血慢慢渗入泥中,泥地变成一片红土,又逐渐淡去,树木也恢复了常态。一个普通的女鬼就能生出这么强的力量,那要是千千万万的怨魂集结到一起……他握起了拳,让自己镇定一些。
杨慎矜从远处高地看到墓园中血流暴涨,又逐渐消失,最后恢复正常,也带了家丁赶过来,握住史敬忠手称赞:“史先生果然法术高明!”
史敬忠谢道:“多亏莲静深入虎穴,引出恶鬼现身靠近,老朽才得以一举将它击杀。”
杨慎矜转对莲静道:“吉少卿真好胆色。”
莲静怏怏谢过。杨慎矜感激二人帮他解决了这件麻烦事,又和史敬忠向来友好,便邀请他们到府中,备宴招待。一行人坐马车回到杨府,刚下车便看到门口翘首盼望的一名素装丽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娇嗔抱怨道:“老爷!你怎么自己去做那么危险的事,都不带着明珠呢!”这丽人是杨慎矜的侍婢明珠,颇有几分姿色,杨慎矜十分宠爱,所以才敢这样撒娇。她拉住杨慎矜袖子,眼睛却瞄着莲静。莲静不自在地把脸别开。
杨慎矜笑道:“明珠,你一介女流,看到血流满地还不吓晕过去。”
明珠突然惊呼一声:“吉公子,你受伤了!”放开杨慎矜转而奔向莲静,执起他的手就要察看。
莲静轻咳一声,把手抽开:“谢明珠姑娘关心,只是沾到墓园中的血迹罢了。”
明珠忧心道:“吉公子进墓园了?可有哪里伤到?”盈盈美目满是关切。
杨慎矜史敬忠都暗笑。自莲静来杨府作了几次客,明珠便对他格外关心起来。少女心思,情窦初开,吉少卿潇洒倜傥,风度翩翩,又年轻有为,也难怪明珠会心仪于他。
杨慎矜止住笑,问明珠:“史先生与吉少卿劳累奔波,明珠,你可按我吩咐备好筵席了?”
明珠回道:“早就备好了,老爷!”又对莲静说:“吉公子衣袍染血,请随明珠来换一套干净衣裳罢。”
史敬忠也说:“莲静,你还是跟明珠姑娘去换上干净衣服罢,莫对杨侍郎失礼。”
莲静无奈,只得跟明珠去后院换衣。明珠取来一套素色外袍,动手为莲静宽衣解带。莲静急忙制止:“明珠姑娘,这我自己来就好。”
明珠道:“公子是贵客,怎么能让公子自己动手呢?老爷知道,可要怪明珠待客不周的。”抓住莲静衣带就是不放手。
莲静皱眉道:“男女有别,怎么好让姑娘为我宽衣。”
明珠不依:“明珠是奴婢,伺候公子是应该的,说什么男女有别呢。”
莲静颇觉头痛:“姑娘尽心尽责,吉某感怀于心。只是我从来都是自己穿衣,实在不习惯外人帮忙。姑娘若执意不避,我只好穿着这件血袍去见杨侍郎了。”
明珠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出了房间。莲静换过衣裳,这才到前厅入席。
杨慎矜史敬忠都已坐定,只等他了。史敬忠见莲静换上新衣,愈发丰神俊朗,笑道:“莲静,这套衣裳好似为你量身定做的一般。”
杨慎矜说:“可不是!这衣裳是明珠她特意为吉少卿做的,没想到今日真的用上了。一针一线都是心意呀!”
明珠粉面飞红:“才不是呢,正好有一件合吉公子身条的衣裳罢了。”
杨慎矜谑道:“还狡辩呢,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夜里偷偷地挑灯夜作呀?”
“老爷!”明珠羞得满面通红,偷偷觑向莲静,莲静却只是低着头喝茶,一言不发。
杨慎矜见讲得这样明白,莲静还未有所表示,只得摆开来说了:“老夫记得吉少卿今年有……二十五六了罢?”
莲静回答:“虚度二十六载。”
“是不小的年纪了呀。”杨慎矜捋捋胡须,“合该娶亲成家了。”
杨昭都已经三十二了,不也还未娶妻么。莲静直觉想道,又是一怔。回杨慎矜道:“大丈夫当以国家社稷为重。”
杨慎矜道:“先成家后立业,国与家并非不能两全。再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吉少卿顾了‘忠’,可别忘了‘孝’啊。”
莲静硬着头皮应答:“下官脚下无寸地,头上无片瓦,难以供养妻儿。与其让妻儿受苦,不如独善其身。”
杨慎矜道:“堂堂太常少卿,正四品上,怎么能说无力供养妻儿呢?吉少卿两袖清风,清贫持俭,不欲购置私产。明日我就向陛下禀明,赐少卿宅第以为安身之所。”
莲静只觉头皮发麻:“侍郎,这……万贯家财易得,知心一人难求。”
“原来吉少卿是要觅一位红颜知己共度一生。老夫正好识得几位同僚,都有千金待字闺中,必为少卿寻觅一位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匹配。”
莲静谢道:“来日方长,下官在此先谢过侍郎美意。”
“是啊,要找到一位足以匹配吉少卿人品的闺秀,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少卿孤身居太常寺公舍,无人照料可不行哪。”杨慎矜不等莲静反对,自行说道,“正好我这侍婢明珠,乖巧伶俐,体贴周到,还有几分姿色。少卿若不嫌弃,不如让明珠跟随少卿,也好为少卿打点饮食起居,让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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