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能感觉到他身上勃张的怒气。她忽然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场争夺的中心,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幌子,而他究竟想要什么,她隐隐有所察觉,又无法明确地在脑中成形。但无论如何,公子和他杠上,只会对公子不利。她打断莲静将说出口的话:“杨御史,明珠愿意追随御史,尽心伺候,请御史不要为难我家公子!”
莲静惊愕:“明珠……”
明珠泪如雨下:“公子,杨御史英伟不凡,明珠也一见倾心。公子就当明珠趋炎附势喜新厌旧,莫再惦着明珠了!”
柳夫人笑着插话:“如此说来明珠与我兄长是两情相悦,佳偶天成。”
杨昭未见欢喜,脸上怒气愈盛。
莲静对明珠满怀歉疚,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见杨昭始终握着明珠下颌,白玉肌肤上已映出青紫瘀痕,不由怒道:“杨御史,既然你属意明珠,今日得了她,就该对她体贴怜爱,怎还施以暴力?你这样不怜香惜玉,叫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杨昭回首看明珠,哼了一声,撒手放开她。明珠虚弱地摔倒在地,心中一片透凉。一旁的两个侍女将她扶起,半搀半拖地将她带下楼去。
莲静眼看她从面前消失,怒视杨昭道:“杨御史,希望你得了这颗明珠,日后好好珍视对待。明珠若是过得不好,我决不会善罢甘休!”
杨昭瞪着他,一言不发。柳夫人打圆场道:“吉少卿尽管放心,明珠是妾开口向少卿讨的,妾也算半个媒人,明珠又甚得我心。兄长若不善待明珠,我还不答应哩!吉少卿,以后咱们也算亲家了,来来来,坐下坐下,妾敬少卿一杯,就当是我兄长与明珠的喜酒。”
莲静谢过:“多谢夫人美意,下官还有事在身,日后再回敬夫人,告辞。”说罢离席。走过杨昭身边时顿了一顿,冷冷地看他一眼,大步离去。一旁始终不敢说话的史敬忠也连忙告辞跟着莲静离开。
两人下楼出了柳宅,车夫还在门旁候着,见三人进两人出,讶道:“吉少卿,这么快就出来啦?那位姑娘呢?”
莲静神色颓丧,史敬忠在他身后朝车夫连连使眼色,车夫会意,不再多问。两人上了车,史敬忠长呼一口气,想把窗帘拉开,被莲静制止。
莲静颓然道:“阿翁,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胆小懦弱了?”
史敬忠安慰他道:“莲静,杨家有权有势,正当得宠,后台又硬,你争不过他们的。与其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不如韬光养晦。说什么胆小懦弱呢,你方才顶撞杨昭,阿翁着实为你捏了把汗。要说懦弱,老朽连句话也不敢帮你说,才叫懦弱呢。”
莲静道:“民不与官斗,阿翁并无不是。杨昭不过是个侍御史,从六品下,而我太常少卿正四品上,居然要任他欺凌,才是懦夫行径。”
史敬忠道:“民不与官斗,官也不以阶论,太常寺怎能和御史台抗衡。莲静,你何时得罪了杨昭,他要故意与你为难?”
莲静微感讶异:“故意与我为难?”
“你还看不出来吗?杨昭意不在明珠。”
莲静想了想,终于明白自己那份隐约的不安和疑虑是从何而来。“明珠只是他虚晃一枪,但是他意欲为何呢?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可以谋图的不成?”
史敬忠自嘲道:“也是,你、我和明珠三人,若要说有一人令人起意,那也必然是明珠。暂且走一步是一步,你近日小心一些就是。”
莲静点头,两人不再说话,马车疾驰而去。
一旁高楼上,站在围栏前的人目睹马车离开他的视野,双手握紧了栏杆。
柳夫人款款地走到他身边,看一眼街道尽头的马车,凉凉地开口:“三哥,方才你可是有些失态呀,不是都说好了的么?”
他望着远处漆黑的夜幕,闭口不言。
柳夫人又问:“那个明珠,你准备怎么处置?”
“明天带她进宫。”他转身下楼,“以后,随你。”
〇九·莲祸
在御花园里迎面碰上柳夫人和杨昭时,莲静正陪同皇帝游园。皇帝示意他上次进献的丹药效力非凡,再多炼些奉上。
老远的他就看见了杨昭,以及……杨昭身边的明珠。她也看见了他,深深地低下头去,紧随柳夫人。今日她盛妆打扮,换上了亮丽华贵的绫罗绸衣,看起来艳丽逼人。如果不是跟了杨昭而是他,此时她应该还是那身布衣裳,哪能有这样的富贵。莲静一时怔忡,呆呆地望着她娇艳的面容,直到旁边两道凌厉的目光将他逼回。
今昔已非昨日,她是别人的妾室了。莲静收回视线,装作没有看到他们,就要告退。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帝倒先看见柳夫人和杨昭了,撇下他向他们那边走去。没有皇帝的允许,莲静又不能擅自离开,只得跟过去。
柳夫人和杨昭过来参见皇帝,行了君臣大礼。皇帝果然注意到了明珠,问:“三姨,这名美人是你新收的侍女么?好像以前不曾见过。”
柳夫人道:“陛下好记性。她以前是杨侍郎府里的侍女,昨天才跟了臣妾的。”
莲静暗暗皱眉。明珠明明是被杨昭要去做妾,柳夫人怎说她是自己的侍女?难道是明珠不得杨昭心意,才过了一天杨昭就把她转赠给柳夫人为奴了?
“杨侍郎?”皇帝看了看杨昭。
柳夫人道:“是户部侍郎、御史中丞杨慎矜杨侍郎。”
莲静心中惊疑。柳夫人怎会知道明珠原是杨慎矜婢女?是明珠自己说出来的么?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妙。
皇帝讶异:“三姨与杨卿交情甚好,竟得杨卿以此美人相赠。”
柳夫人道:“臣妾哪有福分结交杨侍郎呢,是杨侍郎将此女赠与术士史敬忠,臣妾恰巧碰见,十分喜欢,便厚颜讨过来带在身旁。”
“术士?”皇帝显出不悦,“杨慎矜为何要以美人馈赠?”
“这……臣妾也不太清楚。”柳夫人转对身后的明珠道,“明珠,你且将前后因果对陛下道来,莫有隐瞒。”
明珠也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只见皇帝似乎不太高兴,便草草地将杨慎矜父亲墓园流血,史敬忠设道场克制解除,杨慎矜将她送给史敬忠,路过柳夫人楼下等事叙述一遍,只略去莲静,未曾提及。她也能大致明白这不是一件好事,但柳夫人瞒去莲静,也是对她的威胁,若她不予配合,柳夫人必会把莲静抖出来。
皇帝听完,眉已深皱,道:“杨慎矜竟私下与方士往来,弄些怪力乱神之事!”
柳夫人劝道:“先人墓园中草木流血,实在可怖。换作是臣妾,也会当是祖宗显灵,有夙愿未成,心中有怨,找个道士来设坛作法了却祖宗心愿。杨侍郎此举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听她这样说,非但不展眉,反而郁色更深。旁人的祖宗有什么夙愿都不要紧,偏偏这杨慎矜,有传言说他是前朝遗脉、隋炀帝杨广的子孙。隋被大唐所灭,隋朝皇帝的愿望还能是什么?皇帝心中恼怒,但隐而未发。
柳夫人陪皇帝转了一会儿,提议去见贵妃,正中皇帝心意,便摆驾贵妃院去。莲静非同杨昭有椒房之亲,当然不能跟随,便告退离开。明珠欲行又止,期期艾艾,无奈杨昭在她身后,想回头看一眼也不能。莲静望着她背影,不由惑从心生,又有些惋惜愧疚,说来说去,还是要怪杨昭。
他呆立在原地,出神许久,皇帝一行人的身影早没在梅树丛中,直到身旁小黄门提醒才回转过神来。一个人徐徐而行,慢慢踱着。御花园里不似宫院东西南北横平竖直,都是弯弯曲曲的小道,他神飞天外,不知怎么竟走错了路,从一个偏门出来。
走过一道宫墙,忽闻墙那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好像是两名男子在低声交谈。莲静耳力较好,又听这声音似乎有私密,便听了一耳朵。
其中一人问道:“杨御史,你所言当真?”声音压得极低,听来有些耳熟,又辨不真切。
另一人回答:“王中丞,下官怎么敢有所欺瞒。这是刚刚才发生的事,这会儿陛下还没从御花园走到贵妃院里呢,下官可是立马就赶来告诉中丞了。”这个声音莲静再熟悉不过,正是杨昭。听他称另一人为“王中丞”,莲静倒分辨出另外那人是御史中丞王鉷。听杨昭这口气,说的难道是……
王鉷笑道:“杨御史告诉本官这个又有何用呢?”
杨昭道:“坊间飞语杨侍郎乃隋炀帝之孙,此番陛下听闻杨侍郎与术士往来,动及祖墓,心有不悦。下官听说王中丞与杨侍郎私交甚密,告与中丞,也好提醒杨侍郎啊。”
王鉷道:“是极是极,杨侍郎与我父乃表兄弟,我少时与表叔甚亲狎,得入御史台也多亏表叔引荐。多谢杨御史提点,本官必会提醒表叔注意言行。”
王鉷父亲的确和杨慎矜是表兄弟,以前交情不错,杨慎矜也对王鉷有荐举之恩。但是杨慎矜自恃是王鉷长辈,王鉷升至与杨慎矜同样的官位,杨慎矜见了他仍然直呼其名,王鉷因而不满。杨慎矜曾夺王鉷职田,并屡次向旁人提起王鉷母亲身份卑贱之事,贬低嘲弄,王鉷早就对他心存怨恨。这回杨昭弄出明珠的事端来,还故意告诉王鉷,难道杨慎矜就是因此……
莲静猛然醒悟,心中暗叫声糟,转身就要离开。转了一个弯,却差点和迎面来的人撞上。他急顿住脚步,抬头就见杨昭似笑非笑的脸。
“吉少卿不是还有事要办,怎么有心情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闲逛呀?”
莲静道:“杨御史任职御史台,事务不比我太常寺繁忙许多,都有心情在此处溜达闲聊,我又为何不可?”
杨昭笑着摸摸自己耳朵:“我说呢,刚刚怎么耳根子一直发痒,原来是隔墙有耳,更没想到还是吉少卿。”
莲静见他说破,也不和他打哈哈了,沉下脸道:“杨御史,我只道你是真心喜爱明珠,所以才忍痛将她让给你,没想到你是别有用心。御史台要查办弹劾谁我无权过问,但你如此也未免太不光明磊落,把主意打到一个弱女子头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杨昭笑问:“吉少卿何出此言呢?我不图明珠美色,还能图她什么?吉少卿也知道她只是区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