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一阵心喜,知道有高人出手相助,救她一命。笛音不仅消除她心中怨念,更是怨灵克星。音声虽绵软,遇到怨灵,却如一柄利刃将紫色浓雾一劈为二,再分为四,四分为八,倾刻已成细小雾团。黑衣女子趁机挥剑而上,在雾团重新聚拢之前,将它们一一斩杀。
一场灭顶之灾,终于消弥于无形。
她舒了一口气,把剑插入剑鞘,擦了擦额上汗水。背上衣物早已湿透,不知是惊吓紧张出的冷汗,还是杀敌疲累所致。
此刻雷雨已完全停了,雨霁云收,一弯如钩新月从乌云后露出脸来。借着淡淡月光,她隐约看见前方大石上有个吹笛的人影。
“恩公?”她试探地唤了一声,往前挪了几步。
月下,只见一条颀长的黑影,黑色斗篷围住全身上下,面目都不可见,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他手中那支碧玉短笛,映着朦胧月色,散发出荧荧的光华。
〇一·莲静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唐明皇李隆基,早年励精图治,勤俭克己,创开元盛世,与太宗贞观并称于后世。但到天宝年间,渐生享乐之心,由俭入奢,尤好声色。杨妃貌美绝世,聪敏通音律,得皇帝欢心,宠冠六宫。后人白居易所作《长恨歌》诗,讲的就是他二人的风流情事。
杨妃本是寿王李瑁妃子,也就是皇帝儿媳。皇帝原宠爱武惠妃,惠妃薨逝后,后宫佳丽三千,皆不称皇帝心意,无人能代惠妃,皇帝一直沉浸在对惠妃的怀念中,愁闷不乐。左右有人进言,说寿王妃杨氏玉环美艳非常,并引见给皇帝。皇帝对杨妃一见倾心,杨妃也属意君王。于是令杨妃自己请求出为女道士,弃了寿王。皇帝赐号太真,在道观中佯修了几日,接入禁中。又册韦昭训之女为寿王新妃,堵了寿王之口,寿王也无可奈何。一出翁占儿媳的丑剧,就此落定。
杨太真不但艳冠群芳,而且精于音律乐舞,可说是皇帝同道知音,于是宠遇无人能出其右,比武惠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宫中都称呼她为“娘子”,就差一个正正当当的名份了。
天宝四载八月,皇帝下诏册杨玉环为贵妃,礼制与皇后相同。贵妃父亲杨玄琰已故,追赠兵部尚书;贵妃出阁前寄居叔父杨玄珪府中,叔父因受封光禄卿;两个堂兄杨铦、杨锜,也加官进爵,各封殿中少监、驸马都尉,以武惠妃女太华公主赐婚杨锜;贵妃三个姐姐,都赐京师宅第,宠贵赫然;连贵妃从祖兄杨昭,亲缘已远,也因杨家众人的引见,擢升金吾兵曹参军,出入禁中。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午后,换班休息时间,两名金吾卫将领坐在树下小憩,看着一队轮值上岗的士兵从不远处走过去。
“韦参军,那个衣冠簇新领头的就是贵妃族兄杨昭?油头粉面的,哪有武人的样子,如何保卫宫禁皇城?”
韦参军冷哼一声,扯下一根草茎来放在口中嚼着:“司阶有所不知,杨昭此人不学无术,连族中亲党都不屑与他来往。贵妃初入宫时,根本没有想到他这个人。都是因为他原来结识的蜀中富人想通过他和贵妃交结,托给他巨资春彩,贿赂杨氏众人。杨家众人得了好处,替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屡赞他善于樗蒲,才分得这个差事。”
“樗蒲?这等市井鄙陋恶习,陛下怎会欣赏?”武司阶讶道。樗蒲即赌博,本是富贵人的乐子,时长安富庶,市井小民家有闲资,也聚集赌钱,贪图小利,常有人欲罢不能而导致家庭不睦,因此渐为大家所鄙弃。
“杨昭樗蒲,非同市井小民,只为图利。其手法精妙,颇多算计,陛下以为他必精于度支理财,所以喜爱。”
武司阶撇嘴:“子曰:宁有盗臣,而无聚敛之臣。”这句话是孔子所说,极言聚敛之害。开元天宝年间,先后有宇文融、杨慎矜,都善于聚敛财富,民为所苦。武司阶听说杨昭又是以度支取悦于皇帝,料想他若有宇文、杨二人的地位,必然也一样为害,因而这样说。
“什么盗臣?”忽有一人插进话来,打断了两人的私语,“两位是在议论朝政吗?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不但文臣,小小武将亦有参政之悟,让我好生惭愧!”
韦参军和武司阶转头去看,只见一银甲武将,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甲胄崭新,身条昂扬,相貌甚好,只是神态倨傲,面带狡黠,令人不喜。
正是新上任的金吾兵曹参军杨昭。
韦参军听他阴阳怪气,知道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已被他听去,哼了一声,不加理睬。他原本在朔方充役,劳苦数十年,才调回京师,升到骑曹参军之位。杨昭非真材实料,就凭卖乖讨巧,瞬时与他平起平坐,实权比他还大些,心中当然不平。
武司阶却为人谨慎,不想与这位后台颇硬的新任参军交恶,陪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事,小小武将,也希望能替陛下分忧。只不过位卑力微,也只能随口谈论几句,哪称得上议政呢。”一边说,一边捅了捅韦参军。韦参军只是不理。
“原来两位是胸有韬略,却苦于无法上达天听。不如由我托请贵妃代为引见,让二位一展抱负,如何呀?”
武司阶连忙摆手:“多谢杨参军美意,卑职随口说说罢了,哪能算什么抱负,更不敢惊动贵妃。”
“武司阶过谦了,我这般不学无行的愚钝之人,犹能得陛下爱重,有今日地位。二位才能,不比我强上百倍千倍?若陛下知晓,必能委以重任,得展长才,哪至于屈就于此,与我同列呢?”杨昭皮笑肉不笑,对武司阶说话,眼睛却瞄着韦参军。
武司阶明白他是与韦参军对上了,暗暗拉韦参军的袖子,示意他低个头,好声陪个礼也就算了。韦参军却是刚直不阿之人,才不愿向小人低头,见杨昭语气诡异,更是厌恶不已,冷哼道:“既然有自知之明,为何还在此弄乖卖丑,徒惹笑柄,真是面目可憎。”
武司阶大惊失色,不想韦参军会如此直言不讳。杨昭却面不改色,笑容愈深:“原来韦参军是不喜欢我这张脸面。参军请宽心,过不了多久,参军便不必再忍受我的可憎面目了。”
韦参军嗤道:“我身正不怕影斜,还会怕你使阴招不成。”说罢,拂袖而去。
武司阶暗叫不好,追上他低声劝道:“参军!杨昭善于迎合陛下心意,又有椒房之亲,将来必定发达。参军何必与他为敌,平白给自己找绊呢?”
韦参军道:“要我向此小人低声下气,办不到!要向他献媚取宠,你自己去罢了!”加快步子,将武司阶甩下,自己一个人走了。
还是这副牛脾气,却不知宫中不比军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武司阶无奈,回头见杨昭还站在原处,似笑非笑,面色阴郁,忙又折回去:“杨参军,韦参军他年事已高,冥顽不化,见杨参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擢升兵曹参军,位在他之上,所以心生嫌隙。参军可别与那老儿一般计较啊。”
杨昭换了脸色,拍拍武司阶肩膀,笑道:“武司阶哪里话,韦参军是前辈,资历深厚,我又岂会不知尊老敬贤,以后让着他便是。倒是武司阶你,与我年纪相若,应多共语。我新来乍到,还望司阶多多指点提携呀。”
武司阶连忙抱拳:“岂敢岂敢,应该是参军多多指点提携卑职才是。”
杨昭道:“好说好说,他日若有余力,必不忘司阶抬爱。”
武司阶脸上陪着笑,心里暗暗叫苦。这些话若被韦参军听到,必要认为他见风转舵,趋炎附势,投靠杨昭了。
这时,恰逢小兵来报道巡视时间了,杨昭便邀武司阶同去巡查,并请为他介绍禁中人事。武司阶无法拒绝,只得暗中祈求莫被熟人撞见。
两人带了一队金吾卫士兵,一路巡查而去。每到一处,杨昭若是不识,武司阶便为他解说。如此便走边说,不多时,巡至一处宫苑。
“集贤院?”杨昭念出匾额上的御笔题书,“可是集贤学士会馆?”当今皇帝重学崇文,世人对读书人都十分尊敬,能晋位集贤学士,是人人称羡的殊荣,有人说比六部侍郎更难得。杨昭却甚倨傲,只是弹了弹衣袖,以示已整衣冠。
刚入院中,迎面正殿名为讲文馆,是学士讲学之处。此时馆中无人,只有侍卫守在门口。绕过讲文馆到后院,是与宫舍相类的居所,庭中遍植秀树,隐隐飘着檀香,清幽静谧。
武司阶解释道:“集贤学士多亦有官爵,只在为陛下和皇子公主们讲学时才来此处,平时并不居于宫中。如今集贤院中所住多为奇人方士,可是什么样的异能都有。”
“方士?能通鬼神么?”杨昭淡道,颇为不屑,“今日倒是要长见识了呢。”
武司阶压低声音:“参军且莫大声,以免扰山人清修。”
杨昭嗤笑:“既然都归附了陛下,还敢摆隐士的架子,给我朝廷命官脸色看?”
话音刚落,正好有两名道士打扮的中年人从馆舍中走出,见杨昭服冕披戴,忙过来拜见。杨昭愈发不屑。
武司阶讨个没趣,勉强介绍道:“这两位是邢如璞、师夜光道长。邢道长妙算天机,知人寿数……”
“算命的?”
邢如璞脸色一黑。他常随皇帝左右,怎会不知杨昭乃贵妃族兄,明白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取宠机会,趋上一步道:“参军此言差矣。平常算命相士,只能算出命理大致,贫道虽只算寿数,却可详细到日到时。杨参军若是不信,不妨让贫道算上一算,便知真伪。”
杨昭道:“那你便算算看,本官生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邢如璞掐指一算,冥想片刻,回答:“参军生于开元四年六月十四午时四刻,日当天中之时。贫道可有算错?”
杨昭扯动嘴角一笑:“道长果然神算。那本官寿可及几?”
邢如璞再掐算,忽然脸色一变。杨昭只是笑着看他,也不开口。倒是武司阶出言询问:“道长,如何?”
邢如璞支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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