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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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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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意汹涌而至,盈满了眼眶。他负了心,他投靠安禄山助纣为虐,她都不怪他,只是因为……因为……

突然间感觉到侧里凌厉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仿佛要灼出洞来。转头只见两仪殿前台阶上,杨昭满面沉郁地盯着她,不知出来了多久。

她急忙垂下眼睑将泪痕掩住,只是眼睫上还沾着些许水珠,消弭不去。片刻他已到了面前,沉声问:“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菡玉连忙答:“没说什么。”又想不出好的理由搪塞,就那么干巴巴的一句话,再说不出来其他。

“藕断丝连,妇人之仁!”他冷哼道,“他现在可是安禄山的爪牙,你还是少跟他往来,避避嫌疑的好!”

菡玉不好反驳,只恭顺地回答:“相爷教训的是,下官记住了。”

他抬脚欲走,不意被一块不平的青砖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往前冲去。菡玉急忙伸手拉住他:“相爷小心!”

他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前冲的力道将她也往前带去。她跨开一步,强自忍住没被他也拉倒,将他身子扶稳了。他站直了身,手却还不放开,指节正扣住腕间的细骨,竟像铁钳一般,似要把她手骨捏碎。她忍痛道:“相爷,你没事罢?”

他这才放了手,连句谢也不说,只鼻子里哼了一声,甩手将她抛开,自顾走了。她这些日子见多了他的乖戾,未加多想,举步跟上。

一三·玉离

杨昭不肯留安禄山在京,菡玉所言不能进,这些时日更被他疏远,每日只在文部做些琐碎杂事。她名为文部郎中,职责是掌管百官阶品、朝集、禄赐、告身假使、选补流外官,以往跟在杨昭身边,都是做他副手,这些分内之事全由另一名文部郎中执掌。如今她被杨昭疏离,回头来做自己的事,权职都在那名郎中手里,只让她处理百官的告假。她心中担忧着安禄山的事,整日闷闷不乐。眼看二月就过去了,安禄山不会一直留在京城,若让他回了范阳,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就再难束得住他了。

已是天宝十三载三月了呀,时候不多了……

她烦躁地放下笔,推开面前单册,走出门去透透气。刚走到院中,踱了几步,就听旁边一人叫道:“吉郎中!”

她转头去看,却是文部侍郎韦见素,又抱了一大摞的卷宗,本是要往尚书都堂去的,折向她这边来,一边说:“我正有事要去找你,不想在这里碰到了。”

菡玉问:“韦侍郎有何事要吩咐下官?”

韦见素笑道:“郎中太客气了,吩咐我可不敢当,就是有一件小事想问问郎中。我家小二今日出城去了,不知要不要来郎中这里告个假?”

韦见素所说的小二是他的二儿子韦谔,在京兆府担任司录参军事一职,是个文武兼具的差事。京兆府的官员按理是不能私自离开京城的。菡玉道:“可是出城去办私事?”

韦见素忙道:“当然不是,是京兆尹派他去的。”

菡玉道:“既是京兆尹派遣,就属公干,不必告假。只要所去不远,还在京兆府范围之内,也不必上报。”

韦见素道:“不远不远,就到东郊长乐坡,出城才几里地。”

菡玉略感奇怪,顺口问了一句:“令郎去长乐坡所为何事?”

韦见素道:“我只是刚刚在省院门口碰见他,他向我知会一声便走了,说是高将军要去长乐坡,京兆尹命他带一小队人马跟随护卫。他刚刚上任,我也是担心他,所以来问一声,没事自然是最好。”

菡玉愈感疑惑。高力士是内侍,平时不离皇帝左右,怎会去城外的长乐坡?他本人也有骠骑大将军的封号,统领禁军,何必要京兆尹派人去保护?于是又问:“侍郎可知高将军为何出城?”

韦见素摇头道:“想来是陛下派他去的。”

菡玉觉得有些不对,别过韦见素,边走还边想,不觉出了省院大门。省院就在皇城内,出门一条大道,往北就通向宫城。她走出院门时,远远地正看到宫城前那条东西向的大街上,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东面延喜门方向而去。

她想着高力士出城之事,连忙跑着追上去看。从省院到宫城城墙直走也有两里多路,她赶过去时那队人马已快出延喜门了。队中并辔而行的两人,其一头戴圆纱帽手执拂尘,正是高力士;旁边那人体态痴肥,身披皇帝御衣,却是安禄山。随行的队伍小半是安禄山的随从,小半是高力士所带禁军,另有韦谔领少数人马夹杂其中。

菡玉看这阵势,已明白高力士出城,是要去送别安禄山。她没想到安禄山会这么出其不意悄无声息地就走了,连忙回头往省院赶去告诉杨昭。

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在尚书都堂门口还是生生地停住脚步,想起上回擅自闯进都堂内被他训斥的事来。她稍稍平了平呼吸,看到韦见素在都堂内忙着,面朝门外,冲他连连招手唤他过来。

韦见素出门来,诧异道:“吉郎中,你出去一趟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了?发生了什么事?”

菡玉道:“劳烦侍郎进内堂通报一声,下官有急事要求见相爷。”

韦见素道:“你要见相爷只管进去,何必还要我通报呢?”

菡玉垂下眼去。韦见素觉出自己说漏了嘴,也是尴尬无比,说:“郎中请稍等。”便转进内堂去了。不一会儿出来,对菡玉道:“相爷在里头候着了,郎中请进。”

菡玉谢过,进了都堂里间,却见偌大一个屋子只有杨昭一人。他正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埋头写他的东西,一边问:“什么要事?”

菡玉敛袖上前一拜:“下官方才在宫城门前见高将军正和安禄山同往宫外去,似乎是准备送他离京,特来禀报相爷。”

杨昭头也不抬:“以陛下对安禄山的宠爱,便是自己去送他也不为过,何况是派高将军前去?”

菡玉不意他听到这消息竟是如此反应,上前一步:“相爷,安禄山可就要走了。”

杨昭边写边道:“他是正月初三到的京城,离开范阳也已两月,是该回去了。”

菡玉又道:“若不是下官方才正好撞见,还不知道他今日要离京呢。相爷之前可有听说过这件事?”

杨昭道:“我没听说。他要走便走,谁还会拦着他,却弄得这般偷偷摸摸。”

菡玉听他如此说,摆明就是不想阻拦安禄山离京了,急道:“相爷,任安禄山就此离去,无异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啊。回了自己老巢,以后再想让他出来可就难了!”

杨昭淡道:“要他入京,陛下那边多的是理由,一道圣旨下去,他敢不来?”

“安禄山真要谋反,圣旨又能奈他何?”

“那不正好,”他放下笔,回头查看自己有无写错,“他真要举兵谋反了,不是正可以将他一举除去,倒省得我绞尽脑汁在陛下面前周旋。”

菡玉气上心头,忍住怒意劝道:“如今禄山精兵天下莫及,他一旦举兵,谁人能克?战事一起,就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大唐百年盛世毁于一旦。如今相爷明明可以将此灾祸消弭于无形,为何拘泥于一己私利,白白错失良机?届时真的酿成大祸,相爷不觉得愧对黎民、愧对陛下么?”

“明明是他要造反,却为何把帐算在我头上?听你这口气,我不阻止他造反,这造反的后果就要我来承担了?”他冷哼一声,抬起头来看她,“吉郎中,别忘了你的位份,小小的文部郎中也敢用这种责难的语气跟宰相说话。”

菡玉坚持道:“正因为你是宰相,是朝廷三公,下官才敢斗胆进言,请相爷担起这辅弼天子安邦定国、以天下为己任的分内之事。否则,在其位不谋其职,不是枉坐了这高位。”

杨昭“啪”地一声把笔拍在桌上:“你对我倒是要求严格得很!我不阻止安禄山就是枉为宰相三公,就是对不起陛下和黎民,那甘当安禄山的走狗、为虎作伥的呢?怎不见你对他有半句责难?”

菡玉脱口辩道:“七郎他才没有……”

“行了!”他不耐烦地一挥手,“七郎七郎,叫得真是亲热!你当然是向着他,在你眼里他什么都好,连他为安禄山做事也可以不计较,反为他开脱,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些肉麻话你们夫妻两个私底下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她脸涨得通红,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是,呆立在场,心中又是懊恼又是苦涩,辨不清说不出的滋味。

他也不看她,自顾把方才写的信封好,叫进人来,吩咐道:“这封信送去陇右节度使处,一定要交到哥舒将军手中,事关重大,切不可大意。”

下属领命出去。他拿过一卷公文来,见她还在,不耐地问了一句:“吉郎中,还有别的事么?”

她不忍再看他,低下头去退后一揖:“不打扰相爷了,下官告退。”说完,便回头径直走出都堂去。侍郎韦见素还在都堂内忙着,见她出来,唤了她一声,她也没有听见,低头只顾走路。

一路走出省院,到了院前开阔处,她才抬了头,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胸中滞闷块垒方觉疏解一些。

省院门前立着一块石碑,是一年前鲜于仲通为杨昭所立,满篇的颂美之辞,其中几字用金粉填充,格外醒目,是皇帝亲自改过的字词。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刚搬到相府去寄居,他百般疼宠,处处呵护,细致入微,而今却只有冷语相向。这情形就像当年与七郎,恩爱时如胶似漆,一朝恩断,就是形同陌路,互不相问。

他不再是她所能完全依赖的倚仗了,什么都要靠自己。就像那时,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不在了,但事情仍然要继续,总还是要靠自己。

她仰起脸,将那微薄的泪意咽回肚里。远处巍峨的宫城掩在薄薄的雾气中,天色有些阴沉,空旷宽阔的大道上时而有大风刮过。

位份低微的官吏要见皇帝并不那么容易。她在两仪殿外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听皇帝从正殿到了御花园,从御花园到了贵妃处,和贵妃一同用了膳,又回寝宫去休憩,一直到未时还没见着皇帝的面。她心中担忧,又堵着一口气,坚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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