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宁墨的作风,他极爱干净,虽是小住,却也自己搭建屋所,却又处处简敛,半点不奢华。
她住在了西屋,隔壁两间都闭着门,东屋正掌上灯,传来女子的轻咳声,应该是云娘和绿鄂住着。
平儿从西屋角屋开门出来,“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村口桂花林见个朋友。”平儿是宁墨的亲信,而洪凌送了千千过来,平儿不会不知道。
果然平儿点了点头道:“姑娘只消沿着这条石子路出了村口,往前第二个路口,转左见着一块青松石,他就在那块石头东边的林子里。”
村子不大,极好认路,无忧照着平儿所说,果然见着那块青松石,还在村口的酒坊里买了两坛老酒。
入了林子不远,就看见火光闪动,照着火光方向走去,便见洪凌手枕在脑后,靠坐在一株大树杆上,见她走近,斜眼瞥来,丝毫不觉得意外,“我知道你会来。”
无忧上前,放下酒坛酒碗,打开食盒,“既然知道我会来,为什么不直接去见我?”
洪凌垂眼不答,不等她吩咐,自行提了个酒坛过去,拍开泥封,倒了大半碗酒,一饮而尽,“既然你会来,何必多此一举。”
无忧见惯了他的不冷不热,不以为然,帮他重新倒上酒,递了碗筷给他,“不回北齐了吗?”
洪凌不接碗筷,只是喝酒,抬眼起来,“他在哪儿,我跟到哪儿,至于回不回北齐,要看他。”
无忧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心里一阵酸楚,“他会攻婉城吗?”
“不知。”他将另一只空碗放到无忧面前,“来点吗?”
无忧平时并不喝酒,这时突然间竟想好好喝一回,点了点头。
洪凌不再说话,倒满两碗酒,自己端了一碗,不避不忌地直视着无忧,在另一碗上碰了一碰,抬手又是一饮而尽。
无忧不知是受他的感染,还是这些日子实在压抑得难受,也端起酒碗,毫不犹豫地仰头喝尽。
酒只是寻常的老白干,很烈,火辣辣地从喉咙直烧下肚子。
虽然不能解愁,却也觉得畅快。
她一手抹着嘴角渗出的酒汁,一手将碗伸到洪凌面前要酒,“再来。”
洪凌见过她喝酒,酒量很浅,如果不是心中苦极闷极,哪能这么灌酒,心中隐隐作痛,也不言语,默默给她斟满,而他自己的碗反而不斟了,拿着酒坛与她的一碰,看着无忧捧了酒碗仍是一口气喝干。
神色黯了下去,提着酒坛仰脖,就着坛口喝下几大口。
无忧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他,这时却什么话也不想说,眼里只有酒,与他一个碗,一个酒坛的喝开了。
一坛酒喝完,二人竟没再说一句话,而身边饭菜也是没动上一口。
389 无法下手
洪凌拍开第二坛酒,看着醉意盈然的她,“还要吗?”
无忧一点头,又伸了碗过来。
他一边斟酒,一边问,“你不怕醉在这里?”
无忧笑笑,酒意上来,熏红了脸,水眸迷离,艳如羞花,“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怕。
她听似随意的一语,化在风中却是怅然辗转,洪凌心脏也是陡然一痛,人间不过数载便让她颓伤成这般模样。
倒酒的手微微一顿,更快的将她的酒斟满,提着酒坛与她一碰,不再等她,自己先喝下两口酒,胸中团了一团化不去烦闷。
无忧酒意上涌,半眯着眼,手肘压了洪凌肩膀,笑道:“你真好命,不管世事怎么变,都有人可以跟随,知道去哪里,知道该做什么,不会迷失……真好……”
他手压了腿边酒坛口,侧脸看她。
她醉态憨然,压在他肩膀上的手托着额头,傻傻地笑。
这样的她,没了伪装,反倒真实了许多,如同多年前的她。
无忧又笑,自言自语道:“我有家不能回,有娘不能认,夫君也成了人家的。天大地大,我却不知能去哪里,又该做什么,不知活着图个什么。”
“不是还有宁公子照看你?”他蓦然开口。
无忧默了一阵,喝干碗中酒,仰头看着天上明月,笑了,那笑却让人更加心痛,“他对我极好,但我害怕和他一起。他对我越好,我越害怕。”
“害怕?”洪凌愣了,宁墨性情固然冷漠,但与他亲近的人都知道,其实他才是最可靠的人。
“嗯,我欠了他很多很多,就连我的命都是靠着他来维持。人要知恩图报,但我却把他给忘了,把自己的恩人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一点不剩。我想过以后用对他好来还这份债,可是我心里却装着别人,他跟那个人还特别的象。看见他,我就会想起那个人。和他一起,那不是对他好,是在伤害他。可是……我做不到抛开那个人,做不到看见他不想那个人。每看他一眼,便多一分愧疚……我这么活着,真是害人害己……真不知活着干嘛。”
洪凌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么多话,从来没听她这样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所想。
这时才知道把她任性刁蛮的外表撕去,柔弱成这样。
他想伸开手臂,把他拥进怀里,对她说,“不如跟我走,去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直到忘掉所有一切。”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半晌,幽幽开口:
“既然如此,何不死了的好?”
“死啊?”无忧笑了,“死没什么可怕,可是不甘心啊……我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吗?他神色沉了沉,猛地抓起酒坛,倒满她的酒碗,仰头灌酒。
不甘心,又有何用?不过是累己累人……
无忧越来越醉,而他却越喝越清醒。
转眼坛中酒已是见底,他将空坛掷开,酒坛砸在一边石块上,于黑夜中‘砰’地一声,传出老远。
无忧已经醉得摇摇晃晃,不大坐得住,听见声响,睁开熏熏醉眼,“没了吗?”
“没了。”洪凌的视线不离她的脸,眸子在火光下忽明忽暗,难以辩认。
“没了,那我回去了。”无忧晃着起身,揉了揉沉沉的额头,想不起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刚迈出一步,便向前跌倒。
他抓住她纤细的手臂,无忧一个踉跄,重心不稳的转了方向,跌撞向他的胸膛。
洪凌下意识地往后避让。
拉扯中,无忧只觉得天旋地转,任着最后一丝理智想站稳,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向身后火堆仰跌下去。
他陡然一惊,忙揽了她的腰,将她拽回。
无忧重新跌进他怀中,如丝的长发散开,衬得她微白的面庞越加娇嫩如兰。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低头看着胸前美如清莲的小脸。
珀色的眸子闪烁不定,杀气中纠缠着一抹隐忍的痛楚。
半晌,慢慢抬起手来,卡在她雪白的颈项上,只要杀了她,一切就可以结束。
眼里痛楚瞬间加深,手上微微用力,指腹触碰到她细滑冰冷的肌肤。
她身子纤细娇小,胸口不住起伏,柔弱得如同一掐就能断去。
只要一用力,就能断去她的一缕香魂,所有人的痛苦在这一世,都会随之结束。
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早已经决定的事,却迟疑不定,许久,才一狠心,收紧五指。
一滴泪在她眼角慢慢渗出,在火光下闪烁,继而顺着她的苍白的面庞滑下,没入耳际,只留下一道湿痕。
他心里一阵揪痛,卡在她喉间的大手,慢慢松开,移到她眼角,轻轻拭去那道泪痕。
夜风吹过,指上一阵清凉,那凉却顺着手指浸入,牵动他深埋在内心深处的一缕不容人碰触的情愫,痛得浑身一抽。
他长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往村中走去。
宁墨未归,千千也不知去了哪里,平儿已经睡下。
他迟疑片刻,推开她的房门,迈了进去,将她轻轻放上竹榻,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怕自己把持不住,将她强行带走,转身大步离开。
出了村口,突然停下,冷道:“出来。”
千千从阴影中走出,“我说过,你杀不了她。”
“我只是不想杀没有还手之力的人,等她酒醒了再说。”洪凌目视前方,不看千千,面上刚毅的线条崩得更紧,垂在身侧手的手握成拳。
“她酒醒了,你也不会忍心下手。”千千笑着走到他面前,“因为你爱上了你的主母,爱了一千年。就算她拨了你的羽毛,折了你的翅膀,你恼归恼,却仍然爱她。”
洪凌一个激灵,惊得后退一步,审视着面前圆呼呼,娇憨可人的小脸,“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清楚。”千千笑嘻嘻地瞅着他。
“一派胡言。”洪凌板着脸,从她身边绕过。
“我真的是胡说吗?战……鹰……”她故意加重‘战鹰’二字的语调。
洪凌身子一僵,飞快转身,怒瞪着她,“三包,你居然敢不服锁魂丹,带着记忆下凡。
“我是被贬下凡的,不过服锁魂丹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丹药不知滑去了哪里。”
千千围着洪凌转了一圈,“可是你呢?战鹰……”她拖长声调,“如果上头知道,有人自封仙术,直接用仙体下凡追随主人的魂魄,会如何?”
洪凌寒着脸哼了一声,“与你无关。”
“当然无关。”千千笑拍了拍手,“可惜你虽然知道将要发生的事,却无力阻止。”
“你敢开天眼,不想活了?”洪凌脸色微变。
千千扁嘴,“你敢私自下凡,我为何不敢开天眼?”
洪凌突然欺上一步,出奇不异地擒了她的手腕,“你看到什么?”
千千道:“我看到你窃视天机,得知先生一旦犯了逆天之罪,便治他九日之刑。三界无人不知上天有九子,也就是九个太阳。当年九子斗气,害得民不聊生,先生为了活命,也为了九子不再祸害人间百姓,伤了八子,只留一子。那八子养了三万年才得以复元,对先生恨之入骨。而另一子,本来可以九天才当一次班,却变成日日当值,无一日休息,也是怨气冲天,恨不得生劈了先生。如果当真执九日之刑,那个九个太阳岂能不敝足了劲折磨先生?真到那天,足以将先生焚烤得灰飞烟灭。”
“你可知开天眼,窃视天机,是什么罪?”他的眸子冷而寒。
千千迎视着他的眼,不避不让,“连你这么一头鹰都不怕死,我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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