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说的亲家便是延恩伯府,两家已经换了庚帖,六礼也已经进行了一多半,接下来便是亲迎了。
如果没有意外(比如新郎、新娘突然出事。或者两家有了白事),宋家与延恩伯府算是板上钉钉的亲家了。
而且,延恩伯府已经从宋家拿走了几十万两的银子,这并不是嫁妆,只是姻亲间的‘情谊’。
宋时想着。他们宋家花了这么大一笔钱,延恩伯府也该出手帮宋家做点儿什么吧。
谢嘉树却缓缓摇头,“不必了,你们家与延恩伯府结亲,那边本来就有些瞧不上,倘或还没有正式成亲,咱们就先求到了他们门前,以后阿晴过门后,岂不是更让他们看不起?!”
宋晴年纪小,她出生的时候,谢嘉树和宋时都十一二岁了,所以谢嘉树跟这个小姑娘并没有多少交情。但看在宋时和谢嘉思的面子上,谢嘉树对宋晴也算关照,不忍心让这个小姑娘婚后的日子过得不好。
“……那李文成——”报复你怎办?
宋时可是听说了,几个月前,李文成的外祖母冯老姨奶奶‘病逝’了呢。
谢嘉树勾了勾唇角,淡淡的说道:“放心吧,他不敢乱来的。大姑母可是个聪明人,她也姓谢呢。”
谢嘉树说的没错,谢元娘是个极聪明的人,当初她还没有出格的时候,就懂得趋吉避害的道理。
那时谢嘉树的祖父还没有过世,谢元娘一边刻意疏远亲娘,一边整日在父亲跟前刷存在感,对嫡母万氏也是敬重有加。
每天天不亮就去延寿堂给万氏请安,万氏冷嘲热讽也好、彻底无视也罢,她都默默的忍受下来,并且始终坚持以嫡母为尊的态度,就是私下里与父亲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也从未说过嫡母的半句坏话,反而劝父亲不要再跟嫡母斗气。
她是这么跟父亲说的,“姨娘的脸虽然毁了,可终究活了下来,母亲到底留了姨娘一条命不是?”
起初她这般说,万氏还觉得这孩子是在故意演戏,但时间久了,就算是演戏,万氏也觉得习惯了,再看谢元娘的时候,也没那么憎恶了。
所以,待谢元娘出嫁的时候,万氏难得好心的没有搞破坏,还松了松手指缝儿,任由丈夫给庶女准备了一份不错的嫁妆。
就这样,谢元娘在生母失宠、弟弟早亡的情况下,依然顺顺利利的出了阁,嫁的还是父亲特意给她选的夫君,人虽然迂腐了些,可是个清贵的读书人呀。
谢元娘靠着尚算丰厚的嫁妆,咬牙支持丈夫读书,坚持了几年后,发现他真心不是个读书的料,便劝着他放弃了,转而专心培养儿子。
二十几年熬下来,还真让她养出了个进士,如今更是风风光光的回到扬州做官。
虽然只是个八品县丞,可也是正经的官身呀,而且在她的苦心经营下,儿子顺利抱上了程阁老的儿子程三少爷的大腿,有程家做靠山,以后的前途肯定差不了啊。
儿子有了出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能得诰封呢,以后那也是老夫人、老封君一样的人物呀,可比‘老祖宗’那个商家妇气派多了。
所以,这次回扬州,谢元娘算得上衣锦还乡了。
一想想那个死了夫君,被婆家逼得跑回娘家依附的谢贞娘,谢元娘心中的得意简直无法言喻——万氏,你强势了一辈子,结果呢,儿子早亡,女儿又是个废物。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还不到三十年呢,风水就要转到我们这一边了。
坐在马车里,望着不远处的城池,谢元娘保养得宜的脸上笑容不断,心里暗道:扬州,我谢氏元娘回来了。娘亲,女儿知道您是被那个老妖婆害死的,您放心,女儿一定会给您报仇的!”
就在万氏出神的望着城门的时候,坐在她身的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美妇轻声询问着:“母亲,快要进城了,老爷刚才命人来问话,咱们进城后先去县衙,还是先去谢家?”
谢元娘收回目光,放下掀起的车窗帘子,嘴角歪了歪,略带讥讽的笑道:“当然是先去谢家了。呵呵,我的好母亲还建在呢,上个月她老人家过六十大寿,我有事不能前来,已经失礼了。今日若进了城却不去跟老人家请安,岂不是要被人骂做‘不孝女’?”
谢嘉树猜得不错,谢元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当然知道名声对于一个做官的人意味着什么——有个‘不孝女’做母亲,李文成就算是再能干,也要被人弹劾,说不准还会因此而影响仕途咧。
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怨恨万氏祖孙两个,但面儿上该守的规矩、该尽的礼数,她却是丁点儿都不会乱。
她可不想为了几个不相干的敌人而误了独子的前程,不就是在世人面前演出戏嘛,这种事儿她从小做惯了,现在不过是重温儿时梦罢了。
所以,谢元娘绝不会公开跟谢家决裂,更不会找寻谢嘉树和老祖宗的麻烦,相反的,她要在全扬州的百姓面前,好好演一出‘孝女’的戏。
至于私底下的小动作,呵呵,大家懂得!
“是,我这就命人跟老爷说!”
美妇恭敬的应了声,而后敲了敲车厢壁,轻声道:“快去回禀老爷,老太太说了,咱们先去谢家拜望外祖母!”
……
康山街,谢宅,延寿堂。
“老祖宗,外头收到拜帖,说、说是大姑老太太了!”
琉璃接到小丫鬟的汇报,脸色有些古怪,凑到老祖宗跟前,低声回禀着。
老祖宗正斜倚在罗汉床上,听坐在梅花鼓墩上的一个小丫鬟给她念《抱朴子》,听完琉璃的话,她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充满讥讽:“哦?来得还真快,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呀!”
听到老祖宗这明褒暗贬的话,琉璃心中突突直跳,作为老祖宗的贴身大丫鬟,她知道,每当老祖宗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都表明心情很不好。
难道门口那个什么大姑老太太不是什么贵客,而是恶客?
就在琉璃暗自嘀咕的当儿,天香院的谢向晚也得到了消息,她眯了眯眼睛,暗忖:啧,恶客上门了,这位还是东苑‘名正言顺’的姑老太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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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表兄表妹
“母亲,不孝女来看您啦!”看你个老不死的到底死没死啊。
“……呜呜,母亲,一别二十多年,女儿真是好想您呀!”每天都想你赶紧去死去死去死呀。
“母亲,这么多年不见,您老身体可还好?”怎么还没死?真是祸害活千年啊!
谢元娘进了二门,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庭院,来到延寿堂的院门外时,还不等外头的小丫鬟通传,她抽出帕子掩在鼻端,泪水哗哗的往下流,而后她更是一边哭一边往里跑,嘴里还不停的哭诉着离情。
一路小跑杀进延寿堂的正间,她根本不用小丫鬟搀扶,踉踉跄跄的扑进屋,绕过一架黄花梨绘富贵牡丹的座屏,径直朝罗汉床上坐着的老祖宗扑去。
“呜呜,母亲,女儿终于见到了您了……”仇人相见啊,真恨不得插你两刀。
谢元娘跪坐在罗汉床前的足承上,头枕在老祖宗的膝盖上,双手抱着老人家的大腿,一声高过一声的号着。
明明满眼热泪,却没有哭花了妆容,更没有眼泪鼻涕一起流的狼狈样,甚至连哭喊的声音都没有走调,一字一句那叫一个清晰流畅啊。
只看得问询赶来的小洪氏额角抽搐,心里暗道:啧啧,老爷说得没错,这位大姑老太太果然不同寻常,是个难缠的人物。
“母亲,母亲,您老可还好呀,上个月您过寿辰,女儿却未能亲来拜寿,真是不孝,还请母亲千万不要怪罪。”
谢元娘哭得卖力,喊得也高亢,就她这音量,院子外的人都能听到。
若不是谢家大宅庭院深深,延寿堂又在内宅的最里侧,换个小点儿的院子。大街上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哭喊声呢。
“这也是人家的本事呀……”
站在延寿堂的院门外,谢向晚侧耳听着空气中隐约传来的声音,心里默默的吐槽。
“大小姐,咱们现在进去吗?”
青罗的表情也有些怪异。暗道新来的这位大姑老太太好厉害呀,竟比谢家大宅后街住着的葛二家的还能嚎。要知道,葛二家的是外头聘来的媳妇子,其母是个乡间的泼妇,而葛二家的颇得几分真传呢。
幸而青罗也只是想想,如果被谢嘉树听到了,定会给她点三十二个赞——小丫头眼力不错呀,谢家这位大姑老太太确实是个穿着优雅外衣的泼妇呢。
“进去,怎么不进去,大姑老太太可是咱们东苑的正经亲戚。作为晚辈,知道老人家来了,岂能失礼呀!”
谢元娘摆明就是来借谢家当舞台演戏的,谢向晚才不想让对方寻到什么不是,继而让自己、乃至整个谢家沦为谢元娘的陪衬——用谢家的失礼、没规矩。反衬谢元娘的守礼、知进退。
谢向晚是什么人呀,怎会愿意做旁人的垫脚石呢。
所以,不只是自己,就是小洪氏和谢向荣那边,她也命人悄悄打了招呼。
算着时间,小洪氏应该已经在延寿堂了,希望她不要再自作聪明。自己将把柄送到谢元娘手上。
心里想着,谢向晚脚步不停,缓步进了院子。
正间里,谢元娘的哭声已经告一段落,她也成功在谢家主仆面前塑造了一个‘多年不见嫡母、却心忧记挂,然而奈何相离甚远无法近前侍奉、虽是有心无力却难掩自责’的孝女形象。
小洪氏冷眼瞧着。心说话,幸亏这年头没有奥斯卡,否则她定会给谢元娘颁发一个最佳女主角、哦不是最佳女配奖(女主是她这个穿越女,就算评奖,也是她得奖)。
谢元娘的演技好。老祖宗那几十年也不是白活的,跟谢元娘演起对手戏来也不遑多让。
只见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爱,伸手轻轻抚着谢元娘的鬓发,眼中的神情很是复杂,有欣慰,有怀念,还有淡淡的怅然。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多年不见女人、久别重逢后既惊喜又怅惘的慈母。
“好了,这不是回来了吗,不哭了,嗯,元娘,咱不哭了哈!”
老祖宗低声说着,那语气非常柔和,如同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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