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以为是温坛榕,就叫车夫靠上去招呼:“温妹妹?还不走吗?”
不想却听那马车里一个熟悉的女声轻轻唤着道:“世子,醒一醒,卓娘子出来了!”
这声音分明是胡姬莎曼娜!
那么马车里是谁也不问可知了,果然宁摇碧带着丝睡意道:“嗯?”他似乎立刻清醒了过来,就见那马车帘子被一把拉开,车内一盏碧纱宫灯,清楚的照出宁摇碧的身影来。
他内穿圆领鸭黄薄绸袍衫,外罩缃色掐金线撒绣竹叶宽袖长袍,发束金环,许是因为小睡的缘故,他长睫微微颤抖,眸子也不及平常明亮,盯着卓昭节看了两眼,才道:“你出来了?”
卓昭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才问:“你在这里等了一夜?”
宁摇碧道:“啊?没有。”说了这两句话,他目光更亮了点,人也似乎渐渐完全清醒,道,“我前儿打听到你在这个坊里住,就也买了个小院,昨儿就住这里了。”
卓昭节下意识的勾了勾嘴角,语气一柔,道:“怎么不使人来告诉我?”
“苏伯说你在姑母家,不要叫你挨了姑母的训斥。”宁摇碧如实道,“叫你使女来两个这边?我过去?”
闻言,赶车的阮家车夫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娘子,温娘子……”
“哎呀!”卓昭节这才想了起来,道,“你在这里,看到温妹妹了吗?我和她约好了的。”
宁摇碧道:“嗯,我已经把她打发走了。”
“…………”卓昭节无语道,“你……”有之前卓昭姝和淳于姐妹的例子,宁摇碧不详细说,她也能想到宁摇碧怎么个打发法——温坛榕也太可怜了点!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
“坊门那边我叫人开着路,现在先过去吧。”宁摇碧见她神色无奈,却没朝自己发火,得意一笑,迅速转移了话题,他放下车帘,跟着就轻盈的跳下地,毫不客气的让初秋和立秋到他的马车上去与莎曼娜姐妹做伴。
卓昭节瞪他一眼——只是两人到底有些时日没见面了,卓昭节到底默许了他的意思。
阿杏和阿梨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见这情况,卓芳华派来的阮家下人也不能说什么,只得默不作声的赶着车。
才离了这条巷子,就见深蓝色的天幕之下,坊中的道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马车,一起往附近的坊门拥去。
“怪道姑母说不早出门不成。”卓昭节嘀咕道,“这会过去就要排队了罢?”
“不用的。”宁摇碧坐在她身旁,神色轻松的道,“我方才让苏伯带人开路去了,凭别人怎么挤,也得给我留条路出来!”
卓昭节无语道:“不会把事情闹大吗?”
宁摇碧随意道:“不要紧,我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咱们去市上紧要,哪来这许多功夫和这些闲人一起慢慢挪?”
…………算了,早点出坊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派人开路这种小事宁摇碧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随便提了之后,就献起了殷勤:“我今日在东市的天香馆定了雅间,那个位置我亲自去看过,看得最清楚不过,你好好挑几种……往年长安斗花的魁首好几回都出在了天香馆。”
卓昭节好奇的问:“是花圃么?”
“不全是,也卖酒菜,只是在城外有个庄子栽培花卉很有一手,长安好些人家的花木都是他们供货的,打从十年前起,祖母那儿四季插瓶的鲜花就是这天香馆送着,向来没出过差错。”宁摇碧笑着道,“哦,我昨日就把一个江南厨子打发过去了,你不要担心饮食不习惯。”
他预备的这么齐全,卓昭节还能说什么?意中人近在身侧又对自己这么上心,心里再没有更甜蜜的事情了,欣喜甜蜜之下,她半晌都没能说话,只静静的感受着这一刻的脉脉。
宁摇碧觑出她神色,心下也是甜意充盈,忍不住伸手握住她手,两人彼此相视而笑。
阿杏、阿梨暗自叫苦,却委实不敢出声或做什么……
马车不久就到了坊门下,果然此刻坊门前已经停满了各式车马,因着女眷聚集的缘故,香风阵阵,中间环佩声也不时响起,只是如此拥挤的场面,却果然有一条足以容纳一车并一马的通道无人占用——借着四周车马上悬挂的灯火,可以看见苏史那领着数名骑姿矫健的骑士策马在这条通道上来回驰骋,神色傲慢得紧。
但看到卓昭节的马车,他却立刻换成了笑眯眯的神色,招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归队,一起簇拥着两驾马车直接插到了坊门最前方。
隔了数驾马车,刻意藏在阴影里,温柏轻咳了一声,跳下马,对身旁马车的车夫简短道:“你下来。”
车夫一声不吭的走到远处,温柏揭起帘子,不出意外的看见温坛榕愣愣的望着前方——实际上这个时候被数驾马车遮蔽,她根本就看不到那驾打着纪阳长公主府标记的马车,即使能够看见马车,也不可能看到人,可她还是那么入神的凝视着……
“六娘!”温柏的脸色很难看,但顾忌着车外聚集的车马,他竭力将语气放轻放柔,“你做什么?”
温坛榕睫毛颤抖了一下,收回目光,低低的道:“我只是看看罢了。”
“没有希望的事情就不要这样耗费你的辰光了!”温柏低声警告,“我不是怕宁九,我是怕你误了自己!你值得更好的人!”
“……”温坛榕沉默着,半晌后,温柏以为她已经低头了,不想,她却轻声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看也不成吗?四哥你管太多了!”
温柏一时气结,他用力握了握拳,到底念着眼前的是妹妹,没舍得动手,沉声道:“你是宰相家的嫡孙女,单论官职的话敏平侯也不及咱们祖父,那卓小七娘的身份未必在你之上……怎么说也是高门大户的掌上明珠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轻贱自己?满长安比那宁九好的男子比比皆是,他算什么?一个纨绔、仗着纪阳长公主才没人跟他计较罢了!纪阳长公主一去,你看他还混个什么?那卓家小七娘不懂事,往后迟早有她后悔的时候!你……”
温坛榕垂目道:“可我先后悔了。”
“什么?”温柏一怔。
就听温坛榕低声道:“早知道他会在江南遇见卓七姐姐,我该早点鼓足勇气和他说的……不管能不能成,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我不敢和他说之外,还要担心伤害卓七姐姐……”
“你发什么疯?!”温柏差点没气晕过去,低喝道,“你喜欢他……你竟然喜欢到了爱屋及乌到情敌身上了吗?我情愿你对那卓小七娘恨得要死,也不要看见自己妹妹如此卑微的模样!你如今有哪一点点大凉贵女的模样?!那宁九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神魂颠倒到这地步?!”
“在你眼里他只是个纨绔。”温坛榕声音很低,态度却坚决得犹如磐石,她慢慢的道,“在我眼里,他……”
温柏耐着性。子要听她说出个死心眼的理由来,奈何天不遂人愿,这时候忽然坊鼓三擂,嘎吱嘎吱之间坊门大开,当先占着最好位置的两驾马车先后驶出,车马随同,原本的车夫慌忙让着人群回来,道:“郎君,咱们走是不走?”
“还不快走?!”温柏还没回答,后头已经有性急的人在催促了,他暗叹一声,问那车夫:“方才最前的两驾马车往哪边去的?”
“约莫是东市?”
“那咱们去西市!”温柏断然道。
第六十六章 霓虹焕彩
东市天香馆取的是前人写牡丹“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中的天香二字,这国色天香虽然被后人用得滥掉,也不只用在写牡丹上,但这家天香馆既然以四时花卉出名,花中之王又首推牡丹,加上好几回牡丹花会上斗花夺魁,这“天香”二字倒也有点大俗大雅的意思了。
宁摇碧显然对此处极为熟悉,马车直接从角门驶进后院里,卓昭节被他扶下车,四下一打量,就见院中青砖铺地,正中一株郁郁葱葱、两人合抱的松树,很有遮蔽天日的意思,虽然如今天色已经明了许多,可下车来反倒觉得更暗了。
马车停在了一道抄手游廊前,旁边就是上廊的石阶,沿着栏杆外是一片矮小的蔷薇丛,如今连花苞还没打出来,回廊上隔几步挂过去的灯火照着才分辨出来。
廊上早就等着数人,当先一个绸衫玉冠,是个年约三四十岁富户打扮的男子,眉目端正,皮肤白皙,颔下留着短髯,他见宁摇碧下车,已经撩起袍角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来,正待行礼,却见宁摇碧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回身扶下卓昭节,待卓昭节站好,这才松手,那绸衫男子目光早在卓昭节身上不动声色的转了一圈,此刻正好收回,嘴角噙笑的对宁摇碧一揖到地:“世子莅临,某家合馆上下,皆是蓬荜生辉!”
宁摇碧随意的摆了摆手,问道:“雅间预备好了不曾?”
“回世子话,早已照着世子的吩咐预备了。”绸衫男子起身后又对卓昭节作了一揖,卓昭节含笑点头相还,那男子这才一面答话,一面笑着让出身后之人,道,“这是某家庄子上的岑老丈,伺弄了一辈子牡丹,眼力最好不过,斗花之时,可以给世子、娘子作为介绍。”
闻言卓昭节不由看了眼那位岑老丈,却见这老丈约莫六十余岁,穿着明显新做的锦衣,面色黝黑,十指也为肥土染成难以洗褪的褐色,但气度不卑不亢,踏前一步道:“小老儿愿为贵人听用!”
宁摇碧露出满意之色,对这岑老丈倒有几分敬重,回头对卓昭节笑着道:“那株凤凰花树就是这岑老丈种活的,如今祖母那儿的花匠还是依着岑老丈指点的法子护养。”
他提到凤凰花树,卓昭节不由想起了当年书信来往的旖旎,朝他一笑,宁摇碧眼中满含喜悦——他们这情不自禁你侬我侬的模样,跟前还有谁看不出来?
那绸衫男子原本已经从卓昭节的衣饰并跟着长公主车马进来的另一驾马车规制上判断她出身不俗,料想虽然眼生,也当是士大夫之类的门第中出来的小娘子,如今见宁摇碧这模样,不禁又提醒自己更殷勤几分,莫要怠慢了这位娇客。
宁摇碧与卓昭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