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琬瞟了一眼王琰胸前的伤口,周围的血迹已陆续被墨林清理干净,可那伤口似还在往外涌血,刚沾上药,换了雪白的棉布,不多时便被鲜血染红,水盆里一片殷红,散着令人作呕的腥气,顺着王琰的脚下,淋漓的血迹一直蔓延到院子,门槛上浸湿了一块斑驳的血迹。
“好了,自己好好修养吧。”墨林怨怒不悦地瞅了王琰一眼,命人将血水泼了,摆了摆手就要往外走。谢琬一脸惊忧,伸手抓住他的袖角,“就这样?还在流血呢。”
“没事的。”王琰知道墨林还在责怪自己,也不恼怒,伸出右手轻轻拉了拉谢琬,又对墨林说:“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墨林无奈地叹了口气,见他那样微微有些动容,目光带着些许的疼惜,只对谢琬淡淡说:“嫂夫人放心吧,过一会儿就止血了。”那可是白家的独门秘方,专治创伤,世间难求。
他踏出房门,抬头望了一眼清凉如冰的朗月,浑身打了个寒战,想起刚才王琰受伤的那一幕,又心有余悸地长叹了一声。
————
“还不困吗?快进来睡了。”王琰见谢琬一直趴在床前担忧地望着他,向她伸了伸手。
谢琬摇摇头,“我不困。”
“进来,夜里凉。”王琰掀开了被角,心疼地望着她。
“我……我怕碰到会弄疼你。”谢琬咬唇向他的胸口看了看,仿佛那伤口在她身上般。
王琰心里一暖,微微笑了笑,“不会疼的,好多了。我想抱着你。”
谢琬小心翼翼地钻入被子,枕在他右手手臂上,双手抱在自己身前,低声问道:“疼吗?”
王琰微微偏头在她淡香的发上亲了亲,“不疼,有你在一点都不疼。”
谢琬在身侧微微地挪了挪,片刻之后,王琰听到一阵窸窣的抽泣声,紧张地拢了拢手,“阿琬,怎么了?”
“王琰,我好怕……好怕你会出事。”谢琬呜咽着。
“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我以后都不会再出事让你担心了,好不好?”身前的肌肉微微拉扯着,可王琰已忘了疼。他刚回府时特意叮嘱了下人不要让她知道自己受伤的事,可现在,他发现有她在身边是这样幸福!那一刀换来了她的心疼,是值得的。
“嗯。”谢琬微微点了点头,“可是,你今日怎会受伤呢?王妃的寿宴上出事了么?”
王琰的手僵了一下,侧头在她发上蹭了蹭,“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谢琬想了想,点头道:“好。你是不是很累了?睡吧。”
————
次日,墨林来为王琰换药。
“咝——”王琰咬牙吸了一口气,眉头紧蹙,“你还没解气么?”
“我是那样的人么?”墨林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额头冒汗,手里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真很疼?”昨日见他在嫂夫人面前不吭都不吭一声的么?
王琰只是闭了眼,昨日白蓉那一匕首再偏一点就刺到他心脏了,此时棉布和着血迹黏在伤口上,能不疼么?
“你活该!”墨林本是心疼他的,想起昨日的事,又不由生了一肚子火。
以王琰的武艺,白蓉本是伤不了他的,可他竟然不顾危险甘愿受她一刀。白蓉任性横蛮惯了,知道他已成亲本就窝了一肚子怨气,再听他宁愿一死也要维护妻子,冲动之下竟真下了狠手,墨林警觉过来时已经晚了。幸而那姑娘良心还未泯灭,最后愿将家传秘药与他疗伤,否则王琰必得在床上安心躺上大半月。
王琰只是摇了摇头。他向来就只是把白蓉当做阿妹看待,对于她的情,他无以为报。白家巫蛊之术令人防不胜防,阿琬不会武艺,他最担心白蓉寻机向她下蛊,因此才甘愿受她一刀。
“你不知道,昨日见到阿琬为我担心时,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他淡淡笑了笑。
墨林摇了摇头,将白药洒在他伤口上,又缠上棉布仔细包好,叹道:“你疯了。”
“你也该疯一回。”王琰坚定地望着他。
“王琰……王琰!”谢琬一觉醒来不见他的人影,担心他又出什么事,一路寻来,站在门口见他平安无事的微笑着,眼泪激动得垂了下来。
“我只是换药,好多了。”王琰伸手将她搂了搂,既幸福又疼惜。谢琬含泪点了点头,靠在他的肩头。
墨林似乎大致懂得了些王琰刚才说的那句话的涵义,他悄悄地退了出去,出了院子,正好看见王妩在前面,喜不自禁追了上去。
五日之后,墨林来为王琰最后一次换药,谢琬在一旁紧张地盯着。王琰见墨林欲言又止,心里担心又出什么事故,将谢琬的手握在手心,暖暖的温度、淡淡的清香,钻入心底,与内心的惶恐不安纠缠,他轻轻地闭上了眼。
“怎么了?还很疼么?”谢琬的手指弯曲,指缝扎在王琰手心,他淡淡勾唇,“不是……我有些饿了。”
谢琬松了一口气,“我去帮你做桂花酥。”府里的人金秋时已采了最芬芳的桂花曝干备用。他并不爱吃甜食,谢琬每次都特意少搁了些蜜。府里真正喜欢食桂花酥的是王父,王母曾常为他做桂花酥。谢琬知道王琰怀念的只是儿时母亲身上长存的淡香,还有记忆深刻的一家和美幸福。
望着谢琬娉婷离去的背影,王琰眼眶湿热,喉咙哽了好一会儿才舒缓过来。他低头紧盯着胸前的已经结疤的深褐色伤口,眼见墨林撒上白色的粉末将其掩盖,幽幽道:“说吧。”
墨林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努了努,将他滑在手肘间的衣裳轻轻往上拉,又不紧不慢将药瓶子收好,坐在王琰面前,徐徐道:“南越国二殿下派人来将白姑娘接回去了……”
他端起谢琬走前添好的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茶已微凉了,他试着用体温将即要出口的话捂热,“……南越国王为她寻的夫婿是楚幽王幼子刘穆。”
墨林低头抿茶,眼角扫向王琰,发现他神思恍惚。他想到了刘穆之妹刘思吧?即便无情,那样的女子又岂是可以轻易忘掉的?
“我走了。”墨林闻到一股桂花香,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谢琬正好端了桂花酥进屋来,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竟是有些仓皇地离去。
见惯了墨林的嬉笑,那一眼的沉重压在谢琬心底,令她透不过气来。她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
她回过神来时王琰正定定地望着门口,她扯嘴角笑了笑,款步上前来,将刚做好的桂花酥摆好,“尝尝看。”她微笑拈了一小块欲递给他,却发现他的目光仍然望着院外,满园的海棠果正耀眼。
海棠果,已熟透了,那粉嫩娇艳夺人眼目的色彩令谢琬羡慕得心悸。那时海棠树下的话语还在耳畔,那时唇边的柔软和温暖也还在让她心乱……
秋风刚劲,扬起了满地的黄叶,也摇松了几颗嫩红的果子,轻微的“咚”了一声,砸在谢琬心里。她手中的桂花酥掉在地上,散成碎块,细碎的蕊黄的酥末沾在她翠黄的丝履上。她低头去拂,指尖沾到一丝凉意,鞋面上晕了一圈浅黄的淡边……
“怎么了?”王琰伸手将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
在厨房里忙绿了多时,头发早有些散乱,秋风灌入屋内,将她两颊边的细发胡乱地吹散在脸上,几根发丝痒痒麻麻地黏在眼角。她闭上眼,伸手捋了半天才捋了去。
“没事。”她轻轻启口。眼尾湿热,她以手指轻轻按了按,“风吹了头发进眼里。”
“你的手好冷。”王琰将她的两手都捧起来,“是我的错,天气凉了,不该让你下厨的。以后那些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谢琬喉咙一哽,一个“好”字卡在喉间。她向他右侧的肩头靠去,眼睛拼命的眨啊眨啊……
眨得她有些昏眩了,她抬起头,王琰的面色比平日白了几分。她掠过他的眼神,手指轻轻地在他右颊上的那道伤疤上描了描。
为何她越描越觉得这道伤疤有故事?
“我累了,回去歇会儿——”她松开手,咬着唇迅速背转身去。
“阿琬——”王琰反手却抓空。
“你不是饿了吗?凉了就不好吃了。”谢琬扶着门框回头微微一笑,目光却是定在那盘淡黄色的桂花酥上。
“啊!”脚下一滑,她差点摔了一跤,原是踩在了一颗海棠果上。她提了裙,小心翼翼地走过院子。
出了院门,院外的秋风肆虐,毫不留情地扑在她脸上,将她眼里的泪水都卷出来。
她忘了——那次仲兄究竟跟她说是何处称海棠花为——解语花。
幸福悄悄来临
“阿琬——”王琰扶着肩从屋内追了出来。谢琬听到越来越近的声音,赶紧抹了脸上的泪,继续往前走。
“阿琬。”王琰伸手抓住并将她拉回来,“究竟怎么了?”
凉风已将泪水风干,脸颊上的泪痕处有些干涩涩,她低头回避他的目光。
相识的第一天,她就知道他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在他刚才望着院内海棠出神的时候,她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以前的故事,她不曾参与过的一段美好。
她也曾有过一段荒唐的故事,带着那段荒唐,嫁与了王琰。她不知道他是否在意过,可是知道他心里曾有过至今无法忘却的女子,她的心好痛。明明她的心只遗落在他身上,她却为那段荒唐而不敢苛责他。
她想逃。或许一觉醒来后,令王琰在她面前走神的那个女子就不存在了。
可是,她又很委屈:在他的眼神那样温柔而忧伤地载满了与另一个女子的回忆后,他竟问她怎么了。他究竟在乎她还是不在乎?在乎的又是什么?
“我没事……我累了……我想回去……”她拼命地摇头,挥之不去那些烦扰她的愁绪,却将王琰的百般温柔映现在眼前,而他眼里的那个女子,谢琬看不分明,却知道那不是她。
“我想回去……”她脆弱得泪眼汪汪,几近恳求,而王琰却不肯松手丝毫。
“别胡思乱想。我不准你胡思乱想!”王琰一手紧在她腰后,一手为她擦泪,满目疼惜、柔情,“我爱你,只爱你。”
他是想到刘思了,那个温婉贤淑,善解人意,永远如春风般温暖人心、吹散忧愁的女子。若是没遇到谢琬,他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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