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双肩颤抖,极力隐忍,终是转过身,痴痴看着我,目光一瞬悲凉透心,一瞬炽热如火,我一步步走近他,四目相对之下,我与他都无法再言语一句。
他忽地发笑,笑声响彻不大的屋子,我吓得倒退一步,脚踝被椅角绊了一下,猝然摔倒,正当坠地时。裴煜单手扶住我的腰,稳稳地将我拥入怀中。梨花香萦绕在鼻尖,他呼出的热气擦过我的脸颊,轻柔如羽翼般。
我立时醒悟,惊恐地推开他,慌忙退后几步,他尴尬地垂下手,自顾自地笑了一声,无奈至极。
他笑问:“所以,你选择用我的死,去换陈廷曦的生?”
我哭着摇头,发髻上的玉步摇徒然坠落,散下一头如瀑青丝,玉碎无痕,惨惨然然。夜风过耳,几缕青丝顺着风向飘绕在裴煜身边,像是洒下的一张大网,将我与他都网罗其中,无法逃生。
“我说过了,廷曦……他不知生死,他也许还活着,更可能已经死了。裴煜,我不是要让你死,你知道的,只要你肯帮我,廷昭必然不会如愿,皇上定会大义灭亲。”
我说着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皇上到底会不会大义灭亲我无从得知,但我更清楚,若然为天下着想,若然要朝堂不乱,必定要另立储君。而无论从才能还是身份上来说,廷昭都是无可厚非的人选,如果皇上选择站在我这边,就意味着我朝将面临无储继位的危机,太子之位并不只代表下一任储君,更大意义上,他代表着皇室的尊严。
裴煜勾起一抹冷笑,“我若说,不会帮你呢?”
不知怎的,学着他的样子,竟然也是冷笑道:“我能怪你吗?我有我的选择,你当然也可以有你的选择,我们都不能改变彼此。”
他叹了口气,渡步走到窗边,抬头看着那一轮皎洁的月光,繁星忽闪忽灭,犹如他的眼眸一般。时而光亮,时而黯淡,我没有那个本事能看透。
“即便是死,你为了他,也甘愿吗?原来到头来,无论我怎样做,你的心里早已容不下我半分,我是彻彻底底地输给了他。”
我漠然地擦干脸上的泪水,多说无益,他不会帮我,我已经明白。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能再说什么?我没有资格怪他,我只能怪我自己,廷曦,对不起,我输了。
“裴煜,谢谢你。此生相遇,是你的劫,然,却是我的幸。”
心在淌血,强逼着自己一步步走出屋子,每走一步都犹如踏在刀尖上,我没有哭,是因为眼泪流干了吗?是因为心里血流成河,所以眼泪都被淹没,是因为我已经绝望,无能为力,唯有一死。
跨出门槛时,身后轻如夜风一般飘来他的声音:“子夫,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明明是我愧对你。明明一切都是我的错,初遇时心里埋下你,又硬生生将你拔除,再遇时,我伤你一次又一次,我有什么值得你始终站在我回眸就能触及的角落等待呢?
我不值得,裴煜,纵然要死,也请你忘了我。
孙慕陵看见我走了出来,‘腾’地一下从木栏上跳下,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什么也没问,其实,他看得出来吧,也许,他早就知道,裴煜不会帮我。我微微发笑,是啊,裴煜若是会帮我,就是拿命来陪我赌,可是不管是赢还是输,对于他,都不是好结果。所以。我不再纠缠了,我认输了,此事与任何人都无关,没有必要牵连不相干的人,那些人情债,我已背负不起。
“夫人今晚就夜宿我府上吧,明日会安排您回宫。”
我点点头,木然地跟着孙慕陵走,脑中忽然很平静了,我什么都不要再想了,输就是输了。再怎样都无法改变结局,命运如此,还是那句话,我唯有接受。
次日,我换好方琼的衣裳,照旧跟着孙慕陵,装作方琼预备混进皇宫。马车平稳,路过昭阳大街时,我不禁撩开帘子多看了几眼,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不断,顽童嘴里呵唱着熟悉的歌谣。
燕啊燕,飞过殿;
殿门白,飞过麦;
麦会摇,飞过桥;
桥上打花鼓,桥下抬新妇。
伸手拂面,触感润湿,泪水的冰凉划过指尖,止不住地哭泣,我无心再掩饰,坐在马车里放肆大哭,歇斯底里地将所有无可奈何都化作眼泪,似泛滥的洪水,无法断绝。
进宫比起出宫,相对来说要容易,再加上昨夜当值的禁卫早已换班,是另一批禁卫盘查,并不知昨夜发生了何时,孙慕陵随意寒暄了几句,照例让我下车,不过这次也没有多加为难,看我维诺的站在孙慕陵的身后,一副心领神会地样子匆匆略过。
马车一路无阻地驶入甬道,一段距离后必须下车行走,我尽量挑僻静的小道回寝宫,孙慕陵看似是走在我前面,实则我一直在他身后指路。这样兜兜转转,终是绕回了寝宫。额头上渗出些微冷汗,浑身都像是凉透了一般。
我强笑着对孙慕陵说:“在此侯着,待会儿就把方琼换出来。”
他点头,注视着我走近寝宫,院子里一个宫人也没有,我知道是绾儿事先安排好的,算准了我是这个时辰回来,未免多生事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刚一近殿,就看见方琼在殿中来回渡步,局促不安,听见声响,她转头看见是我,不觉松了口气,急急向我走来。
“太子妃可回来了,我就怕路上出什么事。”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和她说下去,更清楚孙慕陵在外等候也十分危险,催促着她与我对换了衣裳,让绾儿送她出了内殿,没有丝毫地停留。
院里的芍药愈开愈烈,我起身一扇一扇地将窗子关上,诺大的殿堂里只我一人,朦胧的光亮透过窗纸照射进屋,我坐在软塌上,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即便是痛,即便是冷,我都麻木了。
很累了,我换了一个稍微舒适地姿势,安然入睡。半夜,只感觉有温暖的感觉袭上全身,我幽幽睁开眼,绾儿正为我掖好被子,泪眼婆娑。
我拉过她的手,牵出一丝笑。“我很好,至少,我的心很安静了。”
“小姐怎么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绾儿不明白,在将军府里老爷夫人疼你,在皇宫里殿下宠你,可是……为什么小姐偏偏比别人都活的累,为什么要遭那么多的罪啊?”
我摇摇头,喉中干涩,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绾儿会意,赶忙起身为我倒茶,我看着她,不知不觉就想起了还未进宫时的自己,曾经的我,从来不知何为勾心斗角、整日只晓得与哥哥斗气吵嘴,那时并不明白,这是今后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轻轻拍了拍绾儿的手,低声说:“我若死了,你要好好在这宫里过日子,再熬个几年,你就能出宫了。到时我爹自会安置你,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就是我的妹妹,好绾儿,来生千万别再遇见我这样的姐姐,知道吗?”
她总是忍不住哭,跪在榻前,紧拽着我的手,哭道:“小姐不要再说了!绾儿不会离开你的,小姐去哪儿,绾儿就去哪儿,小姐不能丢下我啊!”
“我是要去赴死,你跟着我作甚?你我主仆情谊已尽。我死后,你定会有新主子,但愿你的新主子不会苛待你,对你好些,我也就安心了。”
说着,我抽出被她紧握着的手,翻了个身不敢再看,只听她的啜泣一声高过一声,我竭力隐忍着不哭,可是还是没能止住一滴晶透的泪水顺着眼角,滑入鬓间,丝丝透凉。
绾儿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已记不大清了,只记得自己恍恍惚惚地睡着,再次醒来时,已是朝阳高升,刺目的光亮摄入大殿,唤醒了残破不堪的心。我才想起,昨夜,我竟是睡在了这里,喉间有些灼痛,我知道,定是又感染了风寒。
无所谓了,横竖都是一死,也许风寒还能是最轻易的死法,只是不知道这风寒要折磨我几日才罢休,忽地发笑,不如就此把我的命拿去罢,反正早晚都是躲不掉,逃不了的。
直到此时,我只是想问老天,我还能不能再见廷曦一面?我不奢望他还能活着,只是,若然他真的不在这世上了,那么就请你让我死后,与他同轮回。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最后再弹一次月牙琴,自然而然,也就想起了萧恪之,也许可以,再次合奏,不过,弹的是琴,诉的是情,那悲怨的曲子,我终是要弹一次,不知从我指尖拨出的音色,能否及得上萧恪之呢。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伤曲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伤曲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头晕目眩。耳边‘嗡嗡’作响,我撑起身子,唤道:“绾儿,什么时辰了?”
绾儿将手中的湿布帕递给我,双眸还有微微红肿,眼角上的睫毛还沾有细碎的晶亮,我叹了口气,这丫头,想必是哭了一夜罢。
“回太子妃的话,天儿才刚亮。”
伸手接过帕子,覆在脸上,徒感一阵温热刺激着我身体里的每一根血脉,仿佛不能呼吸了,我深深地吸气,越发困难,口中也是干涩难耐,我轻咳了几声,像是费尽了力气,难受至极。
咽了咽喉,对绾儿吩咐道:“把本宫的月牙琴拿出来。”
绾儿急忙点头,一刻也不敢怠慢地退了出去。我走到镜前,换了一身清素淡雅的碧色合襟襦裙,裙上并无纹饰,只在边角处勾有镂空花坠,腰间束一根同色苏绣玉锦带,点缀颗颗如一大小的碧珠,在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头髻挽作云鬟,斜插一支白玉嵌珠玲珑小簪,双耳坠下一对儿流苏银叶,回身举步,翩若惊鸿。
双腮扫过霞光红晕,朱唇亲启,点一抹嫣红,微微勾起唇角,清雅中不失魅惑。执笔描眉,远山青黛入鬓间,隐藏于随风翩然的几缕青丝,点额寿阳,描绘牡丹花钿,红痣处恰似柔软的花蕊,我不觉对镜中的人儿婉约一笑。
绾儿很快就将月牙琴摆置在花海中,艳红青绿之间,那一抹纯色素白,仿佛成了这世间绝世无双,端立在群花缭绕中,独显脱俗非凡。
我忽感释然。也不知是怎么了,没有心慌意乱,没有忐忑不安,此刻是久违的平静。四肢无力,我颤抖着双脚往后院走去,这一条路不熟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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