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簇寒梅在雪地里悄然盛开,成为这满目皓白中唯一的艳色,亦只有在这一刻,梅花是独自享受万众瞩目,娇艳芬芳,再无其他娇花可以相媲美,冰封时节,花苞越是开得尽兴,花瓣上点缀颗颗雪粒,像是那静美如初的女子,一直守候在这里,只为等良人归来。
手心里不知不觉冒出热汗,粘稠的汗水摩擦在两只手掌之间,湿答答地感觉微妙奇异,我有些不自在地松了松手,裴煜恍若无感,依旧牵着我往花苑走去。我抬眼看他,犹如仰望天神一般,温文尔雅的面容,一袭苍蓝色云纹锦袍,外穿一件深灰色雪缎披衣,毛茸茸的狐毛将他细长白皙的脖子遮的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一毫寒气。行之何处,气宇轩昂,步伐沉稳扎实,明明雪地极是难走,可是对他来说,显得那么轻而易举。
他的双眸如暖日里的一汪春水,荡漾碧波,清透深邃,却掩不去暗藏的那一丝悲伤,依旧可以温暖人心,却同样,刺痛我的心。
我低头,随口找了个话题。“贺怜君的产期临近了,你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微微侧头看我一眼,继而轻笑。“生男生女皆是我的孩子,只要母子平安即可。”
我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在心底暗责这条路为何这般遥远,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终点,脚步不停,耳畔呼啸而过的咧风刮痛早已被冻的生疼的脸颊。我轻轻牵动嘴角,却换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牙齿仿佛都在打颤,我说不出话,亦无话可说,只能任由沉默蔓延,无声无息。
“你呢?你想你的孩子是男还是女?”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反问,学他一般轻笑道:“男孩莫如他爹,只愿平平凡凡一生,不会陷进权利的漩涡,无法自拔。若是女孩,千万也莫如我这般模样,我宁愿她丑一点,也不要过于美貌,因为……这是致命的利器。自古红颜多祸水,这千千万万的倾城女子,有哪个是好命的人?”
远远就看见贺怜君坐在亭子里,并未看见我们。心里徒然送了口气,像是做贼心虚一般,未被发现,值得暗笑。
裴煜静默地松开手,顿足在原地,我转身看去,他痴痴地看着我,像是即将分别一般,流连忘返。我笑了笑,没有多说一句,正欲跨步走入花苑。只听身后轻叹一声,悠悠传来一句,伴着寒风刺入耳朵。
“子夫,当日若不是错过了你,我会给你幸福,至少能让你做这千千万万个女子当中的唯一。我曾经想要给你太多的美好,可是回头才发现,这些美好,我统统没有为你实现。”
眼眶盈满雾气,我想定是雪珠子飘入了眼里,又顺着眼角淌过下颚,这般冰凉,不带一丝温度,这就是雪的凄凉吗?它渗入了我的心,伴随着每一次心跳,加剧寒冷。
我这一生,错过了太多太多,无论是廷曦,还是裴煜,都是我曾经想紧紧抓牢的人,可是命运总是对我不公,它让我得到一瞬间的快乐,却要承受一辈子的痛苦。
所谓的美好,我们早已遗忘在了最初的相遇,我此时终于想透,只有在五年前第一次见你,我们没有互相给予彼此伤害,没有为回忆沾上一丁点尘埃,那般纯洁,如这漫天飘舞的雪花。
自那以后,你错过了我,我伤害过你,泪水无休无止的流淌日日夜夜,这都是我们不堪忆起的悲凉,何必要再记得这些时时用鞭子抽打我们的回忆,伤口已在肆无忌惮的溃烂,我们为何还要纵容它蔓延,侵蚀我们的记忆?
裴煜,我们必须接受,事过境迁,往事随烟。
我没有回头,艰难地跨出一步又一步,直到感觉不到身后那道炽热温暖的目光,直到水痕满面,模糊了皑皑白雪,我伸手胡乱擦拭脸颊,可是雪落不尽,打在脸上,滴滴刺疼,犹如烙印一般,火辣辣地灼痛。
挺着高高隆起的小腹,我撑着腰走入亭子里,贺怜君抬眼看我,髻上插一对儿鎏金掐丝如意簪,双耳坠下晶莹透亮的碧绿玉珠,印着亭外的一番雪色,一颦一笑皆是端丽妩媚,幽幽绿光衬得双颊上那一抹红晕更为俏魅,微微勾起的唇角宛如弯月一般皎洁。
“从你那屋子走来,你用了整整半个时辰,真是好大的架子呀。”
贺怜君阴阳怪气地笑说,给身边站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即刻会意,上前来扶我一把,手上使劲,捏的我整只手臂一阵泛酸。我下意识地挣开了手,亦不答话,作礼后径直走到石桌前坐定,埋头盯着桌上瓷盘里的梅花酪,那炽烈的颜色如剑般刺痛双眸。
“孩子快出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定个规矩,约法三章。”
我就知道贺怜君不会无缘无故叫我出来,临近产期,若是我是第一害怕的人,那贺怜君当之无愧的是第二。她那么害怕我生出儿子,换言之,怕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所以为了以后设想,她当然想得到先说断,后不乱的道理。
伸手抚顺挡在额前的青丝,我眨了眨眼,问道:“说来听听。”
她对身后站着伺候的丫鬟摆了摆手,几个丫鬟得令,疾步走出了亭子,独留我和贺怜君对坐在亭内,外面飘着鹅毛大雪,而里面亦不见得温暖。旁侧虽燃着炉子,我却感越加寒凉,刺入骨头的寒风无处不在,我忍不住伸出双手抵在唇边呵了几口热气,湿濡的感觉极其不舒服。
见贺怜君亦是冷的发抖,原本霞飞双颊,现下已是苍白,微微泛紫,我将炉子往她那边移了移,她瞥眼看我,并不领情,轻哼一声,又将炉子推回了桌子中央。
“第一,倘若你生出男孩,我生的是女孩,于情于理,必然要低我的孩子一截。反之,你就和你的女儿老老实实的在王府里呆着,一辈子在这里生老病死。我赶不走你,杀不了你,那么我可以妥协一步,也仅有这一步”
我苦笑摇头,双手互相摩擦。“那要是你我生下的皆是女儿,或者儿子呢?”
“若天意如此,那我必不会苛待你的孩子,但还是那个唯一的条件,不得与裴煜同房,一次也不行若然被我知道你一次又一次的失信,那么我的忍耐亦坚持不了多久,你的孩子,记住,他的命始终握在我手里。去还是留,都在于我。”
贺怜君一双精细描绘的远山黛紧皱,红艳的朱唇一启一合,仔细看还能发现唇瓣已干裂,泛出一层白雾般的肉皮。我侧过头,望向远处,目无焦点,眼中唯有纷纷簌簌的雪花,飘飘荡荡的飞舞在空中。诡异的气氛越发沉寂,我与贺怜君都默契地假意赏雪,全然忘了刚才的一番对话。
雪,那么安然的坠落,悄无声息的陨落、消失。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骄(一)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骄(一)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我转头,对她微微一笑,起身道:“贺怜君,对你来说,是裴煜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她怔了怔,目光充满疑惑,继而瞥眉道:“无法比较,我的夫君自然是我一生的依靠,可是若然没有儿子,这个依靠亦不长久。”
呵,我曾经以为贺怜君对于裴煜的情如我对廷曦一般,无论有没有孩子,他由始至终都是我心里存在的唯一。可是我现在才恍然醒悟,我高估了贺怜君,她只懂夫妻之情,并不知男女之爱。
这样活一辈子,真正值得么?难道不会觉得这一生就是一场可笑的闹剧吗?
一个孩子,就将一个女人覆灭,我很难想象,若真的贺怜君生下的是男孩,那么她心里孰轻孰重,已然明了,这样的她,配得到裴煜的怜惜吗?配拥有裴煜这般完美的男子吗?
唇边划过一丝冷笑,我转身踏下台阶,在这一刻,我只为裴煜感到可悲,他的妻子,也许这一生都不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
并非要经历大风大浪,并非要历经生离死别,可是我知道,绝不会是贺怜君这样,连承认裴煜是自己最为在乎的人,亦没有那个勇气。
如今,她肚子里的生命,才是唯一,裴煜……终究是一人。
走出亭外,雪珠重重地打在身上,无觉无感,不痛不伤。我转头看向亭内一脸愕然的贺怜君,对她嫣然一笑。
“贺怜君,你已经得到了很多,而纵然这些再多,都比不上一个裴煜,哪怕……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迈着小碎步踩下一个个脚印,沿着弯曲的小道走出了花苑。不知身后的贺怜君会做何感想,我不过是图一时嘴快罢了,若不说出这番话,我对裴煜的愧疚会更深一层。
负债累累,而今生无力偿,来世亦还不尽的情,唯有一人,既是裴煜。
我坐在窗边,院里积满了厚厚的积雪,乍一看才发现,沿着屋檐的边角结下了几根晶透的冰柱。雪花还在漫天飞舞,已经整整落了三日的大雪,天地间焕然一新,包裹在一片纯色之中。雪地里还留有几道深深浅浅的脚印,那是流离冒着大雪为我送来膳食而留下的痕迹。
一股股烈风打在脸上,整张脸硬生生地麻木,没有丝毫感觉。微微牵扯嘴角,换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霜雪覆在眼睫上,视线模模糊糊,脑子里一片空白。
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滚圆的肚子,沿着弧度从上往下,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暖意,忽然之间袭来的寒冷已全然不知。我不觉笑了笑,这是孩子带给我的信念,纵然独处于冰天雪地里,那又如何,孩子就是我的太阳。
“呀夫人,您干嘛坐在窗子边受寒啊?这么冷的天儿,快关上窗罢。”
流离乍一见我木讷地坐着,跺了跺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跟前,还不待我发话,不由分说地关上了窗,将我与那片片坠落的雪花隔开天涯的距离。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骄(二)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骄(二)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将手里抱着的暖炉递给流离,对她宛笑道:“一惊一乍地做什么?”
流离撅着嘴,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奴婢是为了小世孙,夫人自个儿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可不能拖了小世孙下水啊”
我噗笑一声,伸出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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