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
走到城中,事先早已有人搭好台子,我紧随其后,见裴煜扶着贺怜君走上去,我侧头对哥哥说:“扶我上去好吗,哥哥。”
他掩去伤悲,先我一步走上台阶,我紧抱着鸢萝,一手搭在哥哥的手上,借助哥哥手心传来的力气,我亦踏了上去。
台下人山人海,一眼看去,望不到人海的尽头。我们四人站在台上,忽然有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上万双眼睛来自四面八方地盯着我看,后背不禁盗出了冷汗,莫名地感到恐惧。
心,在这一刻忽然跳动的厉害,一种莫名的牵引指示我抬起头来,我不知道要看哪里,根本找不到焦点,只是一味的想去望穿。
我……这是怎么了?
“南宁的子民,本王今日要向你们宣布一件事”
裴煜的声音立时让台下的人群安静,所有人皆是凝神静气,只待裴煜说出那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我漠然地站在台上,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人群中来回张望,像是受了牵制一般,搜寻一种久违的感觉。
“我裴煜在此,向天盟誓,必将替天行道手刃陈沛那个狗贼,势必要他还我裴氏江山南宁的子民们,有我裴煜一日,就不会再让你们受任何屈辱。我知道外城的人皆是看不起你们,我知道你们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从今日起,我会带着你们共享荣华富贵,成败在此一举,你们可否愿意与我共进退?”
“愿意……愿意……愿意……”
彼时,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不绝于耳,颇有排山倒海的气势。我看着眼前身前慷慨激昂的裴煜,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可笑。
这样就代表战争开始了吗?今后生灵涂炭,今后血染城池,有没有人会后悔今日的决定?有没有人会选择默不作声,而并非现在的附和声一片。
山呼万岁,气势澎湃……我忽地感觉这一切像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梦境,何时到头,何时梦醒,我已浑然不知。转过头看了看站在裴煜身边的贺怜君,她高昂着头,艳红的唇角微微上扬,怀中紧紧抱着熟睡的婴孩,双颊浮出淡淡的红晕,眼中难掩盈盈泪光。对于她来说,眼前的人潮,身旁的郎君,乃至她怀中的矜贵孩子才是她生命的所有,其他的那些,纵然是家族,纵然是曾经的富贵,已然成了过眼云烟。
如今剩下的,仅是一触即发的战争,鲜血即将扑洒满天地。
哥哥情不自禁地跟着台下的人群一起欢呼,我却依旧不言不语。虽然想跟着附和一句,可是张了张嘴,却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一个字。原来我,至始至终,也无法将远在昭阳的九五之尊看作真正的敌人,对我而言,他应该是仇人,可是……无法恨之入骨。
我轻叹一口气,抬眼望向无穷无尽的人海,触目所及,皆是一个个陌生的面孔,而我的目光却在不停的穿梭,似乎寻找,奈何目标不见。
忽地心被重物猛烈的撞击,在触及在那一瞬熟悉的眼眸时,我呆愣在原地,四肢僵硬,无法动弹。眼眶不知不觉湿润,滴滴下落的水珠在一刹那铺满面颊,早已崩塌的心,犹如隔了千百年之久,缓缓苏醒……
我痴痴地看着淹没在人群中的他,虽然穿着已不复从前那般光耀,虽然麦色的面颊已变得黝黑,隐隐还能看见几道浅色的划痕。可是我……仍然不能按捺得住内心的悸动,仍然无法止得住流之不尽的泪水。
廷曦……是你吗?
一双如墨剑眉之下,承载着如幽寒湖水般的眼眸,那眼神忽而凛冽,忽而黯伤,直直地贯穿人群,与我四目相对。淡色的薄唇抿成一线,轻轻开启,又在一瞬间闭合,只这一刻,我已承受不住随之而来的悲凉,彻彻底底地被痛楚覆灭。
他是在问,“是你吗?”
我怎会读不出他的嘴型,我与他朝夕相对那么多年,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早已深刻印入脑海里,无时无刻的怀念。直到现在,他那么真实的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我仍然能够不差分毫地理解他的意思。
很想回答一句,是我。
可是却没有了开口的勇气,我只能站在这里与他天涯相望。我知道是他,种种疑惑,种种迷局我已无力去解开,我只要知道,他的确还活着,他真真切切地活着我只要感觉得到,这不是梦,他还是他,依旧是我的日思夜想的那个人,而我……能做什么?
台下响起一波又一波的欢呼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有些人甚至喜极而泣。没有人注意到此刻的我,也是泪流满面,也是在无声无息中哭的不能自己。我木然地朝前跨出一步,想要离他更近,可是我只能无奈的发现,即便我与他相对咫尺,也再无法跨出内心的万丈沟壑。
他淡淡地勾起一抹冷笑,眼里再无万千柔情,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痛的明明白白。忽然地不能呼吸,只感觉铺天盖地而来的窒息感就要将我扼杀,明明是日光倾城,明明艳阳高照,风那么柔和,云那么洁净。为何在我抬头看的这一瞬间,全都化作了遮天蔽日的阴霾?为何不给我一丝的光亮,这黑暗来的如此猛烈,我……没有力气承受。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百零四章 爱有天意(二)
第二百零四章 爱有天意(二)
第二百零四章
“呜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惊扰了我的思绪,鸢萝本是睡的正香,不知为何,竟然哭闹不止。好在台上台下皆是响起源源不断的山呼,恰巧抵过了她的哭泣。
颤抖着手掌有一下每一下地拍打褥子,目光再次与他交汇,泪水模糊了视线,已无法将他的眉眼看的清晰。
我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对怀中的鸢萝说道:“他在那里,你感觉到了吗?”
“呜哇……”
哭声像要刺破我的耳朵,只感浑身上下像是在遭受鞭打一般,火辣辣地疼。他的目光游离一寸,看向襁褓中的鸢萝,面色忽然煞白,隐隐还能看见鬓角暴起的青筋。
我张开嘴,颤颤抖抖地拼出几个字,不奢求他能读懂,我只是想说而已……并不报期望,能传达到他心里。
“你回来了吗,廷曦。”
刚一闭上唇,顺流而下的泪珠抢先溢进嘴角,苦涩的味道串流在唇齿间,我紧咬下唇,死命地咬,换来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血的味道、泪的味道,在这一刹那,沁入血脉,贯穿骨头。
我看见他低垂着眼睑,忽地抬起头,像是诀别般看我一眼,然后便是毅然转身,丢下一个寒彻人心的背影,留给我无穷回味。
我,要再一次看着他在我眼前消失吗?
我,要再一次的失去生命中的唯一吗?
我,要再一次承受无边无尽的折磨吗?
不不可以……绝不可以廷曦,你不能走纵然要走,你也看一眼我们的孩子纵然你恨我,纵然你早已忘了我,可是你不能遗弃鸢萝,她是属于我们的天长地久
脑中一闪而过的思绪促使我像是疯魔般跨出脚步,紧抱着怀中的鸢萝急急奔下台阶。身后的哥哥想要拉住我,却我被一手甩开,回过头看见一脸诧异地裴煜,似乎并不明白我这是怎么了?
“子夫你要去哪儿?”
我摇摇头,一步步后退,祈求道:“求求你们……不要追来,千万不要追来。”
提起裙裾,犹如脱缰的野马,双脚只懂得极力狂奔,几次被拖尾的裙角绊住,摇摇晃晃地险些摔倒,又几次再即将跌落的一瞬间紧抓住身边的人群,勒令自己不能倒下,不能让他走
“呜哇…呜哇……”
鸢萝的哭声越来越大,我顾不得再去匡抚她,只好一个劲地重复同一句话:“鸢萝……不要哭……你就要看见爹了,你就要看见他了”
不断与我擦肩而过的人群皆是退让一步为我让开道路,许是真的把我当作了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疯子,竟然在南宁如此重大的时刻,干扰了所有人高涨的激情。
对我就是疯子我宁愿做一次彻头彻尾的疯子,不受任何拘束,不受任何的控制。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我只想见我想见的人,哪怕要付出血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我一定要见到你,廷曦
身后没有追来随从,我知道是裴煜下了命令,心底莫名的窜起一股感激之情。他不知道我看见了谁,更不知道我为何这样冲动。也许,只是也许,当他知道时,会万分后悔此时此刻做出的决定,因为……我要见的人,是他恨入骨髓的人。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百零五章 爱有天意(三)
第二百零五章 爱有天意(三)
第二百零五章
双脚已是酸疼,奔跑的麻木已然不知要如何跨步,我弯下腰喘了几口粗气,低下头在鸢萝满是泪痕的小脸上轻酌一吻,早已凉透的泪水沁入唇瓣,瞬间便将我冻僵,冷意,股股袭来,不休不止。
我很想喊一声,很想唤回他离去的脚步,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这里是南宁,这里是裴煜的地方,更确切的说,这里的人,每一个都视廷曦为敌,若然暴露了他的行踪,便会让他真真的尸骨无存,没人会放过他,没人会对一个即将成为血战的敌人而心软。
远远地,能看见在明晃晃的日光下闪耀着白光的玉冠,那一袭青色剑袖长袍闪过眼前,我立时站起身子朝他奔去。我已不知跑了多久,久到身边没有了诧异声,我就像空气一般穿梭在人群中,久到耳边再次充斥着贯耳的呼声,久到所有人都忘了此时有我这样一个女子,在所有人兴高采烈的时候,沉没在悲伤的河流中,昏天暗地。
与他仅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我颤抖着双腿却不敢走近。看着他身边的那个红衣女子,脑中像是闪过一道惊雷般,僵立着身子,嵌入了石地里,动弹不得。
原来,是他们……
当日曾经离的那么近,当日我只要肯跨出一步,只要肯喊出一句,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可是我没有这么做,我看着你离开,看着她在你身边笑得那么开心,我承认,我胆怯了。我甚至懦弱的告诫自己,不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我不止一次在心底跟自己说,你死了你死了
此刻我只能苦笑一声,是我错了,一开始便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