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梨花落- 第93部分

“杨福，立刻给我写一份六百里加急的密函送去给皇上，务必要让他知道！”

杨福打了个千儿，跟店小二要了笔墨纸砚，也不敢怠慢，写好了密函给廷曦过目之后，就速速拿给其中一个随从，命令他快去快回。

“我们找着了一家馒头店，定下了他全部的馒头。已经传出消息去了，明日午时在城门口派发。”李伯意首先开了口，乔青衣双眼红肿，说到气处又红了眼眶。

“农田无一处幸免。全部都被虫子糟蹋了。”贺怜君倒还算镇定，只是一个劲地拽着手里的娟帕。

“各家各户我们都去看了看，有粮的人大门也不敢跨出一步，生怕被抢。没粮的蹲在家里喝水填肚子。”

方琼急忙接着孙慕陵的话说：“你们不知道，那些有粮的人真是可恶，我说我们拿钱跟他们买，结果不仅骂了我们一通，还拿扫帚赶我们走！”

廷昭捏了捏自己的肩膀，自行倒了杯茶润喉，喝完之后才开口道：“路上能吃的东西全被灾民吃了个空，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刨泥土吃，挖树皮吃。我听说……但凡有人死了，都不敢埋，烂死在自家里也比被挖出来吃了好。”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俯身干呕，额上、手心里都渗出冷汗。人吃人？天！怎么会惨到了这种地步？再这样下去，只怕这淮安城从此就要消失了。

每个人说完自己的所听所见，就各自回了屋，默然等待着明日一发不可收拾的惨状。小二给我们送来晚膳，我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肉，不禁生出厌恶。看来这家客栈也是囤积了不少的粮食，我们在这里吃香喝辣，灾民却吃树皮黄土，甚至吃人！

“廷曦，我吃不下。”

放下手中的筷子，联想到灾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哪里还能安然自若的坐在这里吃饭？

“吃不下也得吃！若是我们都这样，谁来帮他们？”

廷曦夹了块鱼肉放进碗里，也是愁容满面地逼着自己咽下去，这块鱼肉在我看来就像是一把利刃，每嚼一口都刺伤自己。

食之无味，如嚼蜡炬，强迫自己吞下一口又一口，总算是吃完了这顿此生最难受的饭菜，我和廷曦都说不出话了，因为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可抵挡的歉意，堵在心口，淹没了整个人。

一夜无眠，我在榻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思来想去全是惨绝人寰的淮安城，不知道兰婆和小南怎么样了，他们住在那间破茅屋里，夜里冷着冻着，都只能用杂草来遮身，小南的病还没好彻底，如果再染上寒气，这孩子怕是受不住了。

天刚亮，我和廷曦就迫不及待的起身梳洗，匆匆吃过早膳之后。我们一行人就朝馒头店出发。走在大街上偶尔遇到一两个灾民，我们也是毫不吝啬的拿出银子给他们买些吃食。

馒头的价格比平时高出了几倍，我们掏光了身上所带的大部分银两才买回了几十**布口袋，老板还算有些善心，多给了我们一些，还不停地念叨：“菩萨呀！没有你们，这些人就要饿死了！”

方琼忿忿地顶回一句：“怎么没见你做回菩萨？”

那老板也十分委屈，憋着嘴回道：“姑娘，不是我不肯救他们，只是我得养活自己呀！难不成为了救他们，把自己一家老小的命也搭上吧？”

我不耐地阻止方琼继续说下去，也明白这老板已做到仁至义尽，想对他扯出一抹笑意却实在笑不出，勉强说道：“麻烦您这几日多做些馒头，我们还会再要。”

“这是自然，就是不卖给别人也得卖给你们呀！”

没再与老板多费口舌，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之后，我们又立刻往城门口方向走去。一路上遇见灾民我们都会告诉他们午时来领馒头吃，每个人听了之后先是惊愕一瞬，然后感激涕零的召集更多的灾民来。

不能不感慨馒头的号召力有多大，我们才到没多久，一群又一群互相搀扶的灾民蜂拥而至，密密麻麻的很快就堵满了整个街道。我一看这阵势就有些害怕。忙吩咐那些随从去组织秩序，尽量让他们排好队，一个挨着一个领。可是这些灾民都是饿急了眼的人，哪里还会遵从什么规矩，稍微有点力气的就往前面挤，伸手想抢馒头，还好奴才们眼疾手以身护住麻袋，才让气氛渐渐缓和了下来。

“菩萨！给俺一个馒头！”

“俺也要……俺也要……”

灾民们的求救声此起彼伏，我们就是扯破了喉咙喊也听不清自己在喊什么，当下把心一横，让廷曦撑着我的腰爬上桌子。我脚上本就有伤，疼得我全身直冒冷汗，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在桌子上俯瞰这群灾民。

我顿了口气，接过裴煜递过来的铜盆和木棒，使足了劲大敲三声，喧闹的场景霎时安静下来，一个个愣了头，不知所以然的看着我。

“各位乡亲，不要慌不要挤！依次排好队，妇孺小孩、病患伤者排前面，其余的也别来抢，一人一个馒头，绝不会少了谁的！”

我好不容易喊完这一句，人群里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声音大吼道：“你们的馒头够分不？”

心里顿时燃起了一股火，朝人群里找寻这话出自谁口，可是放眼望去全是人，只好压着怒气继续说道：“你们放心！今日不够明日还有，总之人人都有份！”

廷曦和裴煜带着其他人开始组织灾民们排队，我们几个女人和几个随从就站在桌前守着馒头，上来一个人就发一个，本是热气腾腾的馒头现下已经冷却了大半。

“夫人，多给俺一个行不？俺娘还等着俺带回去……”

眼前是个苍白瘦弱的小伙子，看样子也是饿得太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馒头，止不住地咽口水。

我对身边的一个随从嘀咕了几句，摇头道：“一人一个馒头。”

小伙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馒头却不吃，揣进怀里，对我说：“那俺给娘吃了，明日再来。”

待他走后，随从也悄悄地拿走一个馒头跟着他去。我不是不肯多给他一个，只是人多嘴杂，我多给了他，后面的人必定依样画葫芦，我只好让他躲过众人的眼睛收下我多给的馒头，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

眼看着几十袋馒头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最后几袋，而队伍反而越来越长，只能怪自己事先没有准备。想必定是领过馒头的人吃了又继续排队，人太多了，我发完一个哪里会注意他的相貌，再来领一次我也只当是从未领过。

我给一旁的方琼使了个眼色，她机灵地凑过耳朵，我低声说道：“留下两个馒头，待会儿人散了派人拿去给兰婆。”

方琼瞥了一眼人群，叹道：“我瞧着都有好几个来来回回领了几趟的人，馒头不多了，怎样都不够分的。”

心底哀叹，点头表示同意，我又怎会不知道呢，只是这些灾民吃一个馒头哪里抵得了几天几夜的饿肚子，照这样下去，不出几日我们钱也花光了，灾民也没救活几个。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九十一章　天灾人祸（三）

第九十一章　天灾人祸（三）

第九十一章

不知不觉。夕阳已要落幕，我手中拿着最后一个馒头，无奈地看着眼前起码还有一百多人的队伍，他们两眼放光的盯着白花花的馒头，眼底的渴望我不是看不出，若要他们明日再来，只怕很难安抚。

“姐姐，我饿……”

一双无辜的黑瞳痴痴望着我手里的馒头，嘴里咽着唾沫，伸手想拿又看看我，局促地站在原地来回渡步。

我鼻子一酸，闭眼止住就要奔涌而出的眼泪，把馒头塞到他手里，柔声问道：“你一个人吗？爹娘呢？”

一个馒头让他如获至宝般捧在手中，鼻子嗅了嗅早已冷透的香气，咧开嘴憨笑，还是一个未经事的孩子。

“我没爹，娘前几日饿死了，只剩我一个了。”

我抹了抹他满是灰土的小脸，还欲再问几句，排在后面的人群开始骚动。嚷嚷着没有分到馒头之类的话，小孩子给我跪下磕了个头，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眼前的灾民气势汹汹地往前涌，我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下去，廷曦冲上前来扶起我，依在他怀里，才感觉到自己颤抖的有多厉害。

“馒头！我们要馒头！”

“凭什么我们就没有……馒头呢，发完了我们吃什么？”

一个个原本木讷的面孔一瞬间就变得狰狞可怕，没人再遵从什么规矩，一窝蜂地将我们团团围住，此刻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孤岛被骇人的海水重重包围。

廷曦抱着我一步步往后退，我仿佛觉得灾民看我们的眼神就如看见馒头那般饥渴，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人吃人的惨象，看样子我们像是任人宰割的猎物，而这群被饥饿泯灭了人性的灾民正步步紧逼。

裴煜带着其他人费力挤进人墙，我忽然很困惑，我们一行人明明是救他们，明明是发善心，怎么到头来反倒是自己跳进了自己挖的坑？

“今日大不了你们把我们杀了弄来吃，但是过不了几**们照样挨饿！明日我们也会发馒头，后日也会发，直到朝廷派人来救济你们为止！若然你们要对我们动手，那好！朝廷追究下来，一个也别想跑，到时肚子填饱了。命却没了！”

廷曦一席话说的义愤填膺，着实把那些灾民吓得目瞪口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点在要害上，稍微头脑还清醒点的，立马呆在原地，一脸愁容的点头哈腰。

裴煜看人群还没有散去的意思，接着廷曦的气势开口道：“各位乡亲，明日午时还在这里发放馒头，我们既然敢发，难道还会弃你们而不顾吗？你们先回去，总要让馒头店做够馒头才有的吃吧，空守着我们几个人有什么用？”

这样一刚一柔的劝解，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这群如狼似虎的灾民给遣散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再三嘱咐我们一定要遵守诺言。

黑幕上高挂一轮残月，黑漆漆地街道唯有我们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子手里拿着灯笼走回客栈。累得精疲力倦，好不容易想躺在榻上，众人又纷纷聚集到我和廷曦的房间，商量对策。身上的银两的确不够了，总要给自己人留些防身用，明日还要去买馒头，看着桌上散乱堆积的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