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继续,气氛俨然没有刚才那般轻松,沉闷不少,我深觉得,人生一世便如这般,上刻惊心动魄,下刻却又沉静如水,跌宕起伏之中,亦不知下一刻会被置于什么境地,大起大落,唯有珍惜眼前之人,历经劫数之后,方才能圆满。
一夜好眠,待第二日我揉着眼踢着鞋子打着哈欠走进内堂之时,却不见脸了白棠的身影,晏儿与我说白棠一早便出去了,我应了声,伸了个懒腰,晏儿端来一碗清粥与我道:“驸马走之前让我看着公主喝下去。”
我摆摆手止住她,一碗粥下肚,只觉得喉头至胸口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很是畅快。我撑着眼皮子刚要睡个回笼觉,却见小金子急急进来,生生将我原本迷迷糊糊的脑袋给惊了一惊。
我到春日坊时,那里已经为了十几个大汉,正忙里忙外准备拆了这屋子,我当时气血上涌,瞪向在一旁神色自若的那人,那人恍然一笑,做了个停的手势,复转头直直盯向我,道:“公主来了啊。”
“你拆春日坊作甚?”要不是现下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我恨不得用拳头将那厮的脸狠狠掴它一遍!
那厮不以为然,头也未抬,道:“唔,不这般公主如何会来?”
我气急,开口吼道:“你又要作甚?!我已嫁人,你已娶妻,这样见面易卿就不怕落人口舌?!”
易昭偏头,一双眸子半敛住神情,开了口却颇为无辜,指了指前面街角处的楼宇,道:“所以才要请公主移驾。”
我瞪向他,忿忿道:“今日之事就当本公主从未遇过,易卿还是请回罢。”
易昭不答话,挑了挑眉,锦色长衫,腰间绶带,不紧不慢的抬手,一面含笑看我,我一惊,又撇到那些个大汉正欲动作,赶忙止住他,道:“易、卿,借、一、步、说、话。”
一路上我磨磨蹭蹭,几次停下四处瞅瞅,那厮也不着急,很是耐心跟在我身后,我停他也停,我走他也走,我心下讪讪,又停在一处卖芝麻饼的面前,转头一看,那厮脸色总算沉了沉,冷道:“公主还是不要存了别的心思,白相一早去了刑部。”
这厮与白棠不同,白棠那厮心中火气愈大,面上只会愈发不动声色,笑得温雅,言语间也愈是轻柔惑人,与这厮相比起来,我也有了几分警醒,遂放柔了声音,劝道:“你与我吾皇姐将将成婚,现下不陪着她,若让人看见你与我在一处,不好不是?”
那厮颇为不惮,神情自若,一双眸子却又是冷下几分,“公主思母心切,现下正前去乾清寺祈福,你不必担心。”
这厮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只等着我傻愣愣的往里跳!我彻底放弃抵抗,只盼望这中间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我坐在雅间矮席上,易昭坐在我对面,席地而坐,多了几分闲散,此情此景,十分熟悉,我又想到前些时日白棠那厮与我说道促膝长谈这一话题时的语气,拿水的的手抖了一抖,也不知现下面上是何等扭曲的表情,易昭望了望我,面上神情颇为诡异,倒让我心里欢腾了一阵子,最后那厮喝了杯水,面上又恢复往日的风轻云淡。我将桌上的檀香给灭了以后才又坐下,那厮面上颇为好笑,我掩着嘴角咳了一咳,正色道:“防范于未然。”
易昭未曾想到我会如此直白,面上一愣,最后又替我沏了杯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缕金光照在面上,连我也颇有些感叹:真是一副好皮囊啊!
易昭不紧不慢,好像在特意折磨我似的,我心里像装了只爪子,是不是挠我一挠,最后就在我快要摔门而出时,他终于将茶水倒入面前青白雕花的瓷杯中,看着我喝下一口,须臾,才悠悠道了句:“微臣还未与公主说微臣的身世罢?”
“与我何干?”我疑惑的问。
然而那厮却像没有听到一般,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我不知道他今日是打的什么主意,却是静下心来听他说了半晌的话。
“我娘是隽州人氏,十八岁尚贤帝南下巡游,与我娘有了一夜雨露。”自古江南之地人杰地灵,江南女子呢哝细语清隽之姿不知出了多少美人,这也是历代皇帝出宫都要来上一遍江南的缘故,没准看上一个对眼的,就带回去充实后宫,给那些个在宫里无聊的妃嫔们找些个宫斗的乐子。尚贤帝妃嫔不多,除去与我娘那段不清不楚的纠葛恩怨之外,最受宠爱的,便是姬息皇后,嗯,也是隽州人氏。
“我三岁时,他派人接我和我娘进宫,我娘本以为他是心念旧情,可惜那人生性凉薄,让我入宫,却从未给我娘一个名分,我娘只日日长伴青灯,最终抑郁而亡。”他顿了顿,语气淡淡,却是问我道:“公主可知大皇子临锦瑛与姬息夫人双双葬身火海一事?”
我点了点头,那厮垂眸,目光落在桃木窗台上,缓缓开口。当年那纵火一案举国皆知,却不知这一切却是一个帝王,为了自己儿子将自己另一个儿子生生推入万劫不复境地的谋划。易昭从小便跟在临锦瑛身侧,半步不离,大到他的一举一动,小到眉间神态生活习惯,都要牢牢记住,这样,才能让失火当晚,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梁换柱。
我不晓得他说的话我听进去了多少,我只道是觉着从心底开始发凉,浑浑噩噩,都说帝王无情,我却从未想过,他会亲手让自己的儿子以命换命!许是我脸上表情太过明显,易昭停下来,抿了抿唇,道:“姬息皇后救了我。”
“莫不是姬息皇后是真的?”我十分惊异。[WWW。WRSHU。COM]
易昭点头,道:“姬息皇后让人将我偷偷从密道里送走,我再要回去,不免会让尚贤帝怀疑,所以,我到了曰国。”
易昭刚到曰国之时,身上别说银子,连半点铜板都未见得有,也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一步一步当上我曰国御史,先下,更是与我五皇姐成了婚,成了名副其实的驸马,也算的曰国皇室中人。
第二十九章
室内很是暖和,我却出了一身冷汗,且不说易昭他如何过得这十几年,就凭他这斐国皇室后裔的身份,若是说出去,也会扑腾起一番不小的波澜。我不晓得他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却见那厮起了身,看了看窗外高挂的日头,道:“时候不早,一起用饭罢。”
那人长身而立,依旧端方如玉,却让我十分惊异这厮在朝堂之上是怎样的显山露水又不致人怀疑,顿了顿,破天荒的替他夹了菜,那厮颇不客气的用过之后,擦了擦嘴,许是晓得我心中的疑虑,开口道:“公主莫急,很快公主便知晓微臣的来意。”
我静了静心神,那厮又沉沉开了口,蓝衣鸦发,静若处子之间,别有一番独立之风,闻言,便见他拂袖坐下,须臾,缓缓开口。
不管何时何地,自古以来的皇帝陛下都是有那么些狡兔三窟的性子,斐国皇帝陛下也不例外,因其是篡权夺位才当上的尚贤帝,是以,韬光养晦少不了,暗中曾训练了一批乌衣军队。乌衣卫成员个个都是从暗门训练出的顶级杀手,专为皇帝陛下所用,以在适当之时出手,平息内乱。这批乌衣卫成员不知有多少,也不晓得安置何处,也许平日里见着的在东街卖烧饼的也会是乌衣卫的一员,更不晓得调动乌衣卫需要什么指令或者信物,饶是像易昭这样的人,首先要办的,便是从这批乌衣卫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我十分惊异,心下一突,与他道:“我帮不了你,也做不了什么。”
那厮淡淡一笑,道:“据我所知,尚贤帝十分喜欢一名女子,就连姬息皇后,也也不过是因为与她有些相像,才得以成为后宫之主。这个女子却在那场大火之前便消失在斐国,与她一同消失的,还有斐国国师,苏涣之。”
我手指一个不稳,茶水泼了一桌子,淡褐的水纹点点心惊,眼前仿佛是在山穷水尽之处,只留得满目疮痍令人心惊动魄,我镇了镇心神,深吸口气,道“驸马说笑了。那与本公主有何关联?”
那厮见我如此反应,也不心急,十分好心从怀里掏出锦绢,擦了擦桌上的水,才抬眼直直看向我,像是要摄取心魂一般:“唔,那女子不管面貌深情,和公主到有几般相像。”
我心里彻底凉了凉,就像本来心底的秘密被人直言不讳的戳中,且要曝露在阳光之下,没来由的一阵火气上涌:“你凭什么就以个人的相貌来判断一切?!天下长相相似的人何其多?!凭什么就这般判定本公主与那女子有何关联?!”
那厮面上依旧带笑,我正欲起身,那厮却抬手将我拦住,道:“凭相貌自不可判断。”
“但,若是微臣有着实证据,公主便不急着否认,可好?”
我诧异望他,那厮索性撑着下巴眯着眼看我,须臾,我开口道:“什么证据?”
那厮侧脸,这幅相貌映在我脑子里图的一闪。
难怪……
真是……
“……卫和……”片刻之后,我望向他,那厮应了一声,赞许道:“公主聪慧。”
一切便迎刃而解。难怪我会觉得易昭和卫和在相貌上有相似之处,难怪卫和去余镇之前一反常态、托我照顾卫淮,想必尚贤帝在接易昭进宫之时,便下令灭了那家,卫和不知是何原因又到了曰国,和卫淮成了兄妹,这一切卫淮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厮从一开始便未想过要回来!
卫和是易昭同母异父之弟,年前我和卫和在尽欢楼遇见,我自当以为是娘与我说的亲事,却不晓得那仅仅是一个巧合——卫和那天是在尽欢楼与易昭约好,却被我和我娘一闹腾从中阻拦。这也是为什么为何见到我表情颇为惊异,我却是以为是个性使然,也解释了为何卫淮在去尽欢楼的路上碰见了易昭,想是易昭正要去尽欢楼却被她碰见,以至于到了尽欢楼里见到我,才不动声色。然后便是余镇的水患,卫和自动请缨,想必隔绝水患是假,其真正目的却是去余镇着手调查,想必他不费什么心力便查出了什么,飞鸽传书告诉了易昭,聪明如他,前后一联想,便了然于胸,后来找上我,与我摊牌。
另一方面,易昭仅仅通过我娘的画像便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