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良久,依暮云方道:“以前我和这臭小子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懒得恨不得路也是我帮她走。吃东西又挑剔,总要指定了吃什么,吃谁做的,然后逼着我为她跑前跑后。我跟她软磨硬泡许多次,她也因着太懒,总不肯为我下一次厨。”
他们这一群人之中,萧冷儿早期的生活大概也只有依暮云最了解。
她似是自言自语,忽又扑哧笑道:“这下可好,老天总叫我偿一回心愿。”
她虽然是在笑着,一双秋水般明媚的眼眸中却毫无半分笑意,她娇俏的唇角虽然上扬,但扬起的却并非总属于她的欢快,而是深重的忧愁。她是多么的了解那个人,那样懒那样娇气的一个人,如今竟主动要求为他们这一大群人做饭吃,那样笑着说出这样的要求,就仿佛还是从前的萧冷儿。可是明明一切都已经变了,她做这样的要求,是料定此次自己毫无胜算,还是根本早已存了必死的决心?
她说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在她的心里,她,他们,全部都是她的家人。是她不惜性命、不惜一切也要保护的家人。
她的手臂那样纤细柔弱,又是那样坚韧刚强,始终那样坚定不移的展开在他们前面,试图把他们所有人都保护在她明明不强大的羽翼之下。
不管她做得到做不到,她都已经尽了全力。
萧冷儿已经从门外进来。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另一个萧冷儿。
她一把乌亮的长发只在脑后松松的绑了一个髻,身上是家居的粗布青衣,绑着围裙。她其实甚少穿白色以外的衣服,但这一身打扮却是如此温柔而娴静。仿佛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像火焰一样明亮的少女,也不是那个以天下为己任、步步为营的智慧高绝的女子,而只是历经一切后回归平淡的家居女子,与世俗的一切都再无关。
她是那样的美丽,这样的美丽或许不如冷剑心那样的容颜冠绝天下,也不如香浓的明艳和镜湄的娇艳,可是只要才只有十八岁的她的一个笑容,就仿佛可以倾倒天下。她明明才十八岁,她属于一个女人的美明明才开始,但不知为何那样的笑落在众人眼中,仿佛已成强弩之末。
“大家都饿了吧,不要着急哦,再等一下,菜上齐就可以开饭了。”萧冷儿笑着放下手中瓷碟。
洛依二女双双站了起来:“我帮你。”
“好啊。”萧冷儿爽快答应下来。
三个女孩子忙忙碌碌,不一会儿菜色便已上齐。看了满桌佳肴,萧如歌和楼心镜明二人不无感慨。楼心镜明叹道:“从你小时候娘舅没有陪在你身边,没有照顾过你一天,更没有教过你女儿家应该会的一切。转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不但有本事,还为爹娘亲自下厨,我们……”她说着泪盈于睫,已有些哽咽之意。
萧冷儿笑道:“今天应当是开心的一天,娘亲可不要哭哭啼啼坏了气氛,那女儿可不依。”她站起身,依次夹了菜到萧如歌、楼心镜明和冷剑心碗里,柔声道,“爹吃饭,两位娘亲吃饭,扶伯伯洛伯伯吃饭,大哥吃饭,姐姐吃饭。”
“好,好,大家吃饭。”萧如歌第一个拿起了筷子,除了吃饭,他也不知此刻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众人吃了几筷,便又听萧冷儿笑道:“今日咱们一大家人好容易坐在一起吃顿饭,也不知下一顿又该要等到何年何月,我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做这样一大桌菜。”
她说话原是为了调节厅中沉闷气氛,但此刻无论她说什么,听在众人耳中又怎能不是一种伤感?
洛依二女最懂她的心思,见她模样便也跟着大声说笑起来,扶雪珞洛云岚二人自也是不落人后。
萧泆然摇头笑道:“我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你们五人便是如此,这感情真真好得叫人妒忌。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但你们之间的情谊却从不曾改变过。”
“那是自然。”依暮云得意笑道,“我和萧冷儿七八年的感情不是吹出来,互相拿命换回来的交情,又怎假得了。”
众人想到萧冷儿十岁便要遭受那样的折磨,楼心镜明和冷剑心心中不由更是难受。冷剑心由此想到圣沨,她神色微变之际,萧冷儿已留意到,摇头苦笑道:“我叫他一起出来吃饭,他却只道不肯打扰我们一家团聚,无论如何也是不肯来。”
“那便由他吧。”冷剑心轻叹一声。
萧冷儿便也不再多言。
明明是一桌鲜艳的菜色,围在桌子旁的明明也是她最珍惜的一大家人。却不知为何,吃着吃着,萧冷儿眼前的情形便似变了模样,这偏厅便成了茅草屋,这满桌佳肴也成了青菜烙饼,而周围所有人渐渐消失,出现在桌子旁边的,只剩唯一的一个人。
一大滴眼睛突然毫无预兆从她星目中滚落下来,“啪”的落在桌上,惊得众人都抬了头、停了口。
“给你们讲个笑话吧。”萧冷儿再抬头的时候,已是满脸笑意,仿佛刚才那滴眼泪全不属于她,“曾经我特别特别的想和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为他洗衣做饭,做一切平凡但幸福的事情。我第一次做饭给别人,也是做给他吃,那时我心里想着要一辈子。就算明知渺茫,心里总算也怀着一个希望。但是现在……明天我就要和他拼命,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你们说好不好笑?”
说这话时,她眼中真的满是盈盈笑意,仿佛真是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而这在她心里,又何尝不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依暮云蓦地扔下筷子,已呜呜咽咽哭起来。
“傻丫头。”萧冷儿怜惜抚她的额头,帮她夹菜,又重新把筷子递回她手中,这才向众人笑道:“你们不必替我担心,更不必想什么要挽回想我放弃这些话。很多事做了就不能再回头,我认命了。”
慧及天下的萧冷儿,又一天就像说着她今天早饭吃了油条这样轻松的说着她认命了。洛烟然听着,便也如方才的萧冷儿那般,毫无预兆落下泪来。
此时满桌再无一人说话,但又怎不是每个人心中都有各自的主意和思量?
庚桑楚一个人独自往泰山顶攀爬。
花了半天的功夫,他终于爬上曾经上来过一次的岩石——那个看上去离日出最接近的地方。
此刻自是看不到日出的,再一会儿,便是日落了。脚下是巍峨群山,他却只觉无尽的孤独。就像好多年前他娘亲去世那一刻曾带给他的孤独。那时他以为他一生都会这样了。
但他第一次上来的时候,心里纵然难过,身边也没有她的陪伴,但他却知道他们都在彼此的心中,那样不离不弃的坚守着,他难过的心中彼时仍充满信念。
这一生唯有两个人曾真正走进他心中,真正成为他的依靠和救赎。但这两个人好像都注定了难以长久的陪在他身边。娘离开的很多很多年以后,他终于遇到了她。她对他的坚定、执着和不离不弃,让他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一个永远,让他从内心深处开始希冀一个永远。
任它山河万里、任它天下一统,他其实都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那个人是不是肯陪在他身边。
她曾经说过想要和他一起来泰山看日出,于是他早早的来选了这个能看到最美丽的日出的地方。
可是她终于还是抛弃了他。
她不再要他了。
在那一刻,他的世界,比孤独更加孤独。他失去了毕生唯一的那个人,可笑直到那时,他心中依然无尽怜惜、心疼着她。
身后有稀疏的响声,他没有转身,他以为是镜湄,这个永远默默陪在他身边的姑娘。
可是等那人走近的时候,空气中那样熟悉的味道和脚步声,他霍然转身。两人面面相对,她一身粗布青衣,目如皎月,清美如诗。
庚桑楚痴痴看着,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当初精灵古怪的俏丫头,已长成倾国倾城。
上前一步,萧冷儿在他身边站定:“镜湄去找我,告诉我你上来这里。”
庚桑楚心念一动。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是我见过的最痴情的姑娘。”萧冷儿柔声道,“如果可以,我真想还她一个幸福的人生。”
庚桑楚眼眶一热,转过身去:“她的幸福,不是你毁的,也何来还?我们各自幸不幸福,都难以怪旁人。湄儿……她那么好,是我心中的最好,就算付出再多,我也希望日后能为她营造下半生的幸福安康。”
心中的最好……萧冷儿喃喃念着:“我也希望有这一天,能亲眼看到你娶了心中的最好,从此,下半生、幸福安康。”
从前的萧冷儿任性霸道,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她已不是从前的萧冷儿,她是已经不要他的萧冷儿。
看她一眼,庚桑楚动了动唇,终究没说什么。
站定片刻,萧冷儿不由轻叹一声:“这地方当真风光无限好,在这里看日出,想必是极美极美的。”
“嗯,非常美。”
“……我可能没有机会来这里看日出了。”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只能在一起看一次日落,你能不能原谅我?”
久到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他方才梦呓一般开口:“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良久,她转过身开看他:“楚……”
他也跟着她转身。
她说:“谢谢你。”
她说话的时候,日落的斜晖开始打在她阳春白雪一样的脸上,美好得不可思议。
他从她背后伸出手紧紧抱住她。
她方要挣扎,却感到一股热流滚落在她的脖子上。她的心仿佛也被这热流烫伤,伤到五脏六腑。
他说:“好温暖……”
他和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那样缱绻的纠缠在一起,仿佛那便是他们互相希冀的一个永远。
萧冷儿回来的时候,扶雪珞正在门口等着她。
“你在此最好,倒也省了我再去找你。”她边说已推门进房去。
扶雪珞声音似笑似叹:“你又去见他了。”
“只怕已是最后一次。”萧冷儿淡淡道,为他斟一杯茶,“明日之事,乃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一次决定,到了此时你不必再妄想阻止。但有一件事,雪珞,这天下除了你却无人再能帮我。”
扶雪珞沉声道:“只要你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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