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冷儿一头青丝,赫然已成白发。
那银白衬了晨间微霜,竟分不出哪个更加刺目。
对众人震惊神色犹如不见,萧冷儿走近向着扶雪珞身后紫衣十八骑深深施一礼:“问诸位叔伯安好。贸然请动诸位下山,还请谅解。”
当先那人亦瞧了萧冷儿满头白发与如死静容,嘎声道:“冷儿,你……”便再说不下去。
又转向扶雪珞几人,萧冷儿柔声道:“一别年余,我内心里委实挂念你们得紧。如今见你们几人都安好无恙,我便放下心了。”
凝目望她,扶雪珞颤然不能言。
依暮云几步上前去紧抱住她,俯身痛哭。
半晌好容易镇定心绪,洛烟然方柔声叫一句“冷儿”,便已被萧冷儿截断话语,听她笑道:“如今可不能‘冷儿冷儿’的叫,烟然你于情于理总要叫我一声大嫂。四日之前,我与你大哥可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拜堂成亲的。”
扶雪珞浑身一震,面上便是一阵无声惨笑。但眼见她如今惨状,他内心纵有再多苦痛,又岂能怪她半分?
内心只觉哀恸无比,洛烟然声音颤了又颤,终于轻抖着唤一声“大嫂”。她为人一向矜重自持,此时却也忍不住如依暮云般,俯下身失声痛哭。
目光终于转向楼心月,萧冷儿也不言语,上前纳头便端端正正向他叩三个响头,起身这才道:“我身为你儿媳,总算尽了应有的礼数。”
楼心月颔首不语。
“圣沨说你一早现身,我这才前来。”萧冷儿声音极尽柔和,“你我一生至此,都已无甚念想了。你方才说想要个了断,我夫君去后,这天底下能给得起你的,只怕就剩我一个了。”
端然瞧她,楼心月半晌叹道:“你是我儿挚爱的妻子,我不愿叫他死后还要伤心。若能放下眼前这一切……你好好过完下半生罢。”
“他已永远不会伤心了。”
萧冷儿声音也正如她神色般空茫。
沉吟片刻,楼心月慨然道:“你既一心求死,我成全你又如何。”
“七日之后,苍茫山顶,你我决战,不死不休。”
揽了一头银发,萧冷儿倦声道:“我如今已不恨你了。但一生的恩怨,总也该向你讨这一回,否则到了地下,我也无颜面见我爹娘。”
十八骑领头那人却越听越是骇然:“冷儿,万万不可!以楼心月武功……”
也不多言,萧冷儿只道:“我才是紫峦山之主。”
那领头人生生便是一窒。纵有再多忧虑,面对萧冷儿虽淡然却是从未有过的威严,如何还能说得出口?
扶雪珞涩声道:“你既存了心对付楼心月,叫我潜伏这一年又有何用?”
全不看他,萧冷儿冷冷道:“我苦心叫诸位叔伯助你,若只为叫你除掉楼心月。扶雪珞,你未免高看了自己。”
扶雪珞一震抬头,却是不由自主踉跄退后数步。
“我夫君既属意你接掌天下。扶雪珞,”萧冷儿一字字极缓极慢道,“你早已选了这条路,如今若推托半分,我饶你不得。”
一人忽道:“我只当你如今早已无心理会这些事了,没想到……萧冷儿毕竟是萧冷儿。”
却是原镜湄。
萧冷儿并不理会,原镜湄却也不再顾她。行至楼心月面前,她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颤声道:“求圣君允湄儿一事。”
看看她又看萧冷儿,楼心月道:“你说。”
“萧冷儿方才挑衅之言,求圣君不要应允她,她……她绝不是您的对手。”
楼心月听得一怔,再次细瞧她两眼:“我只当你恨透了萧冷儿。”
“从他死那一刻起,我早已万念俱灰。”原镜湄凄然道,“昨日,前日,或许还有些恨的。但今日她打开房门走出来那刻起,我再不甘心也要承认,更伤心绝望的那一个是她才对。”
楼心月沉吟不语。
“她总归是问心最心爱之人。”原镜湄盈盈下拜道,“问心他一生凄苦,好不容易……有了妻室,圣君你从未将他当做儿孙疼爱,如今他人也去了,单凭萧冷儿是他的妻子,圣君您也不该对她出手。”
半晌楼心月叹道:“难得湄儿你有事求我,只可惜我却不能答应你。”不待原镜湄出声他已接道,“只因萧冷儿绝不会同意。”
抬头瞧向萧冷儿,原镜湄半是怜惜半是恨怒:“就算为了他,你也该珍惜自己。”
萧冷儿淡然道:“他人都已死了,我又何必为他做太多。”
二女相对片刻,原镜湄忽散去那即将勃发的怒气,极短促地笑了一声。两人相争半世,或许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能理解彼此。
楼心月这才道:“按理我为长,你为幼,我本不该受你挑战。但如今楚儿既去,我仍为楼心圣界之主,你亦是紫峦山之主,你我既立同一高处,我便接受你这战书,至于这七日……”
“既接下我的挑战,这七日你便不该再插手双方种种事宜。便是楼心圣界当真被武林盟众人瓜分了去,你却也不能妄动。”
楼心月一怔后失笑:“你用心倒苦,一开始就没想过为你我留后路。”
萧冷儿也笑了笑:“七日之后,我若战败,届时即便你杀光天下所有人,却也与人无尤了,我总算尽了人事。”
言下之意,她若战败只得一死,其时就算还有人想约束楼心月,只怕也再没那等心智武功。
沉吟片刻,楼心月慨然道:“你是镜明剑心都疼惜的爱女,又是楚儿爱妻,我半生亏欠这几人,应你这一回又如何?”
淡淡一笑,萧冷儿颔首道:“如此,多谢你了。”
向紫衣十八骑致一致意,楼心月转身便走,行几步却又停身道:“楚儿对教中教友甚为爱护,虽有让贤之意,却无再起争端之念,但愿你遵从他的意愿。”
直到他身影走远不见,萧冷儿这才回首向扶雪珞道:“庚桑楚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雪珞,你若真心爱我,真心怜惜这世间的种种,我信你如今必能打理好这一切。你若已准备好,我今日,可就要将这副我夫妻二人谁都挑不起的重担交托于你了。”
怔怔瞧她,扶雪珞道:“你……”
“如今除了七日后那一战,我对任何事都已是无能为力的了,我夫君他……委实太高估我。”上前紧紧拥抱他,饶是萧冷儿如今心如死灰,离别前刻仍忍不住热泪盈眶,“雪珞,我一生欠你良多,但盼你不要恨我更不要念我。烟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这一年里,我信你看到的比任何人都更好。”
她如此心绪形于色,反倒叫扶雪珞心生不安,颤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洛云岚几人也不由各个屏住了呼吸。
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掠过,萧冷儿目中满是柔情与怀恋:“那些在江南笑闹无忌、醉酒狂歌的日子,我永远忘不了。云儿的婚礼,我怕终是不能亲眼目睹的了,云岚,盼你一世都能好好呵护关怀她,我今生得你这知己,总算不枉。”
她说话间与他二人紧紧拥抱,依暮云似有所觉,不住哽咽叫道:“冷儿你别走,你别走……”
洛云岚亦是眼眶发热,抱得她几乎要嵌进骨子里:“今生得与你相交,我也不枉此生。”
放开他二人,萧冷儿转向洛烟然,未料这片刻前还哭得不能自已的姑娘竟给她一片温柔的笑靥。一时情怀激荡,萧冷儿忍不住回她粲然一笑:“你我相交,从来贵在知心。我不与你多言,你必能体会我今日心绪。日后你们几人若能快快活活过一生,无论我在何处,那都是对我最大的关怀。”
一边笑一边却忍不了泪落如雨,洛烟然不住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拭去眼角残泪,萧冷儿再度看向扶雪珞,目光温柔如水:“我虽欠你良多,但你身边一向有知交良友,更有人会一生不弃的敬你爱你,好歹叫我安心。但有一个人,甫一出世就被抛弃,从小到大没有得到过甚关怀,有的只是无尽严寒。虽然有父母,却从来被利用,不如没有。有兄弟,那个唯一最关爱他的兄弟却终于也离开了我。而我,我虽也将他当做亲生的兄弟,一再的想好好待他,但我一生的时光,终究通通花在了另一个人身上。他是世上最可怜的孩子,我曾答应要与他一同退隐山林,如今是再也做不到了。但这七日,至少能将这七日,我但愿全数给了他,陪他去看看山,看看水,度过片刻他梦中曾希冀的日子,也算……我夫妻对他最后能付出的一切的心意。”
扶雪珞喃喃道:“圣沨……”
浓雾渐散,一人身影亭亭出现在晨曦中,黑发黑眸,美若天子,不是圣沨又是谁?
依暮云望那一如记忆中初相遇时叫她痴醉的美丽容颜,忍不住再一次心碎,俯在洛云岚怀中抽泣不已。
微微一笑,萧冷儿道:“如此,咱们便在此处离别,今生恐再见无期,大家保重。”
洛云岚忍不住道:“七日后那一战……”
打断他话,萧冷儿深深施一礼:“盼望诸位都莫要前来。”
她行至紫衣十八骑面前,再度跪拜端端正正叩三个响头,终于起身大步离去。
心下苦痛再难忍耐,扶雪珞放声叫道:“萧冷儿,你为什么……”
身形微顿,她笑意若有似无凄美哀怜:“他死的时候,我以为我的恨足以毁灭天下,也再不能原谅他。但原来……没有他的尘世,我连一刻也无法多活下去。”
她终于渐行渐远,最后留在众人眼底的是她长长的飞舞的银白的发,带着永恒的伤痛。
转眼七日便至,萧冷儿圣沨于洛阳周边四处游历一圈,这日一早便前往苍茫山顶。
萧冷儿对他执意相随委实无奈极了:“我眼看已活不过今日了,你又何必非要在此刻违逆我心意。”
圣沨微微一笑,明艳不可方物:“这一战在我活着几十年间只怕绝无仅有,我又怎能错过。”
萧冷儿抿唇不语。
片刻圣沨忽又轻声道:“我明知你抱定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决心,能再多看你片刻……我又怎舍得就此离去?”
神色复杂,萧冷儿半晌道:“他毕竟是你亲爹……”
圣沨柔声打断她说话:“在我心里唯一最亲的人只有你和大哥。”
暗叹一声,萧冷儿却也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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