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好说?说前尘?说往事?”望了这兄妹二人,冷剑心即使是笑,也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在哭,“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在镜明知道是谁杀我全家却选择包庇你而隐瞒我,在你娶了思璇却让她忧郁那么多年含恨而终。我的好姐妹,我最最要好生死与共的朋友,在我心里,早已死了二十年。”
方才那一个拥抱余温仿佛还在,楼心镜明俯下身,失声痛哭。
“最要好的朋友?”楼心月喃喃,连声音都似已扭曲,“知不知道是什么害我们变成今天这样?就是你这几个字,就是这几个字……剑心,时至今日,你仍然这样说。”
冷剑心看着他,眼泪无声滑落,却是叫人看了只觉揪心的疼,颤声道:“多年前我们相交一场,我别无所求,只求你亲口告诉我,二十年前,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全家?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你告诉我。”
萧冷儿握着庚桑楚的手不由自主用力。洛文靖也是双目盯了楼心月,眨也不眨。
良久楼心月望着她重重点头:“是我,做着一切的,都是我。”
踉跄退后跌坐在地,冷剑心泪如泉涌,不住的摇头,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哭的时候,方叫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伤心欲绝。
当年四人一起行走江湖,萧楼二人并不知道各自的身份,就算知道,却也是假装不知。只因彼时萧如歌没有接掌紫峦山,楼心月也还不是楼心圣界的圣君。几人心里,仍只是年轻时的热情和友情。
后来又认识了洛文靖,那时洛文靖不过是毛头小子,但正义凛然,对待几人更是真心实意,冷剑心和楼心镜明二女都喜爱他,几番相交,便也结伴而行。
几人一路从江南玩到苗疆,楼心月更出手救了思璇。那时思璇还是白族族长的女儿,温柔大方,与众人很是投契,乐得陪着几人玩遍苗疆大大小小的地方。思璇有个从小相识的朋友,便是活泼热情的蓝萤。
不久后传来冷夫人病重卧床的消息,几人纵然恋恋不舍,也只有和思璇告别,匆匆赶往冷家庄。见到萧如歌,冷家二老当真喜出望外,老夫人的病立时便有好转。楼心月兄妹二人,也是此时方知萧冷二人的婚事,各自都受了不小的打击。
若说那时楼心月和冷剑心还是整日打打闹闹,更像朋友间的相处,那萧如歌和楼心镜明两人之间的互相吸引,却是长眼睛的人都能轻易看出来。
几人相处日久,冷剑心自然也知道。但她对萧如歌的感情,原本就是糊里糊涂,碰到楼心镜明之后,更是一见如故姐妹情深,拖拖拉拉,便也拖到了此刻冷家二老乐呵呵让两人赶紧成亲。
平心而论,萧冷二人之间即使当真没有爱情,但彼此间的友情,却也同样比性命更重要。萧如歌舍不得楼心镜明伤心,却也不愿为难冷剑心,只落得左右为难。冷剑心少不更事,只当没自己什么事。她那时义字当先,和镜明也早已有了默契,若萧如歌选择镜明,她既大方退婚。若萧如歌选择她,镜明却也要断了这份感情。
楼心月却拉了冷剑心表白,冷剑心对楼心月从来是当作好“兄弟”,被他一番话直吓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两人只是好朋友,楼心月又是气苦又是无奈。见他模样,冷剑心却又舍不得,于是答应他会自己想清楚自己的感情。
四人这不尴不尬的感情,倒也拖了一段时间,冷家二老却总也催着两人成亲,冷庄主甚至已经传书当时的紫皇、萧如歌的父亲萧长空。
几人一下慌了神,楼心月一则为了冷剑心,一则为了妹子,三番四次和萧如歌大打出手。楼心月欲带冷剑心离开,但冷剑心生怕父母受不住刺激,自然不肯走。就在此时楼心圣界也派人来请楼心月兄妹赶紧回去。得知两人真实身份,萧冷二人心中为难更甚。楼心月不走不行,临走之前,却也终于得冷剑心答应他,在他赶回来之前,绝不草率决定婚事。
萧如歌虽然在婚嫁上犹豫,与镜明之间感情,却是向来清楚明白,倒无需多言。
谁又能知道,这一别于四人而言,都是再也回不去从前。尤其楼心月一腔深情和冷剑心懵懂的心思,再见时,已无言相对。
楼心月吸一口气:“那时我父亲时日无多,只说我去了一趟中原,把他从小教给我的都忘了,为了逼迫我尽量成为下一任圣君,被他苦心训练的那一段时日,我当真不愿再回想。可笑我还一心想着你,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只想尽快再赶回去见你。镜明帮我,后来等我终于逃出楼心圣界,却已经传来萧冷两家结亲的消息。”
冷剑心头埋在双手之间,听他续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只想听你亲口跟我说。可是我接到你亲笔书信的同时,还未离开,我父亲也在此时身亡。我操办父亲的丧事,那时把你的那封信也读了无数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是你的自愿……”
冷剑心望着他,目中的心酸叫其他几人看了,也几乎要落下泪来:“那时我爹娘知道我们的事,更知道你是楼心圣界之人,我娘病情再次加重,我爹迫我写那封信,我不写,他就要赶我出家门,不让我照顾娘亲。我心里想着,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总是娘的病情比较重要,于是依照父亲的意思写了信,交给他让他亲自派人送了出去。”
转过身,楼心月静静道:“那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心中碾过千万遍。而你不顾临别前对我的约定,欢欢喜喜操办与如歌的婚事,也让我恨到极致。于是初登圣君之位时,手下让我立威,最终决定灭了中原首富冷家,断萧家羽翼。”
指甲嵌进肉里,冷剑心问道:“是你亲自做的决定?只是因为那样微小的原因?”
“没错,是我亲自做的决定!”楼心月霍然转身,灼灼盯她,“但那个原因在我心里绝不是微小!我要你后悔,我要你为你的这个决定后悔一千次一万次!阻挡我们在一起的,让你投入萧如歌怀抱的,不管是谁,我都一定会杀了他!”
浑身颤抖,冷剑心惨然笑道:“没错,我早就该了解,你原来就是这样的人。”
不理会她目中怨恨,楼心月只是漠然道:“此事不久之后,你就嫁给了萧如歌,他也继承了紫皇的地位。我和他之间兄弟情谊,也算彻底了断。后来我在苗疆,蒙璇姬相救过一次,她只说是为了报答我。我对她生情,后来与她之间更有了楚儿,于是终于和她成亲。我一时的负气和后来的冷淡,终究还是害了她。”
两人相对,当中二十年,这一次再见时,却仿佛早已百年身。其实那之后他们并非没有再见,但彼此早已带了种种的负累,即使再多深情,却也无法再看得见。半晌目中涌出来泪来,楼心月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竟会在这许多人面前落泪,但他满心满眼,却只有一个冷剑心:“你想要的解释,我已经给了你。二十年来,你也欠我一个解释,我今天也想要回来,可不可以?”
摇头,再摇头,冷剑心笑道:“若二十年前你肯给我机会解释,我们之间何必弄成今天这样。冷家的灭门之仇,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记在心里,如今已无话可说。”
上前圈住她肩膀,楼心月满腔的恨,恨了整整二十年:“冷剑心,你告诉我,在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分明是我,你却偏要对我这样残忍,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只觉全身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冷剑心笑,笑得痛彻心扉:“是你自己,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你为什么从来都是这样独断专行,永远都不肯听旁人多说半句……”她盯着他的脸,那一张她心心念念二十年的脸,那一张化成灰她也认得出忘不掉的脸,那一张她恨得铭心、爱得刻骨的脸,为什么在他们分开之后,她才醒悟到心中对他那一份深深的情。为什么当她明白到自己的心意,他却已经接二连三对她做出这世上最残忍的事。
为什么直到今天她看见他,那一种痛苦依然是蚀心一般焦灼。
她不想,不想爱他,可是情和恨早已一起,一起种进了她的骨子里。日夜煎熬,整整的二十年。
她望着他,声音轻微,却是咬了牙切过齿之后的烟销:“你再告诉我,你对我做过的事,除了冷家灭门一事,真的再也没有其他?”
望着她,楼心月也不知目中是血还是泪。为了这个女人,他做过太多疯狂的事,不是不后悔,不是不难受,但是每一次只要想到她面对这一切的痛苦,那一种快意瞬间又会湮没了一切的后悔内疚。
他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他们之间究竟谁欠谁更多,他自己想了这么多年,却总也想不明白。
他张口,牙关打颤,一个完整的音也发不出。
场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两个人。一人紫衣紫冠,贵若天人,却是失踪多日的萧如歌。另外一个是年岁也已不小的蓝衣女子,眉目沧桑,却也掩盖不了少年时的艳色。
看她一眼,萧冷儿不知为何便脱口而出:“蓝萤!”与庚桑楚对视一眼,扶雪珞几个不识得蓝萤之人,也是各自诧异。
但蓝萤的目光,自来了此处,便一直放在洛文靖身上不曾有丝毫转移。
萧冷儿这才看向冷剑心满目的痛苦和恨意,几乎立时便心疼起来,上前把她搂入怀中,楼心月戾色大炽,方要开口,已听冷剑心叫一声:“大哥。”
这一声“大哥”叫得楼心月和众人都悉数愣住。
宽慰冷剑心半晌,萧如歌这才开口道:“方才二弟的故事我都听了,不知二弟你要不要听剑心的,也许两厢比较起来,这才算比较完整。”不顾冷剑心拽着他衣角的恳求,只是淡淡望了楼心月。
迟疑片刻,楼心月颔首道:“你说。”
环视众人一眼,萧如歌沉声道:“我跟剑心,根本没有成亲。二十多年前我们朋友相交,日后种种,也尽是兄妹相处。”
萧冷儿整个身体都簌簌发抖,跳起来尖叫道:“不可能,你骗人!那我是哪里来的,我是哪里来的!”
挣脱萧如歌,冷剑心扑上去搂住她,全是痛苦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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