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到燕淑楼把太子殿下接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是醉醺醺的了,才短短一阵子,他几乎是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额头上还有被人惨揍的殷红。吉时迫在眉睫,太子殿下骑不了迎亲的马,朱儿只能给他准备了一辆车辇,玄红的围帘放下来,朱儿拿着解酒的汤药在一旁苦苦的央求他:“殿下,您这幅样子,待会儿百官看到,该如何是好?”
“看什么?本殿下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一只鼻子一双眼……”陈煜眼神有些迷离,“青天白日的,为什么都来看本殿下?难道都仰慕本太子倜傥风、流?”
“殿下,今日可是您迎娶太子妃的大日子,这就快到皇宫了,再过佩春殿也不过是一会儿的路程,求您就喝了它,清醒些也好……”朱儿捧着解酒水的手微微颤着,额头上不停地冒着细密的汗水。可陈煜完全不在状态,伸手抓住他,咧着嘴痴痴的笑:“平儿,快……快来陪本殿下喝酒,喝高兴了,本殿下就封你为太子妃……”
“诶呀……”朱儿啧了一声,“太子殿下!”
陈煜另一只手胡乱摆动着,忽然指尖触摸到瓷器,他笑着拿过来:“好,平儿,就你乖巧,本殿下就喝了,就喝了它……”
朱儿还未回过神来,解酒水已经被陈煜灌进口中。
他摇了摇头,却禁不住松了口气。
往年娶良媛时这样也就罢了,可如今迎娶的是太子妃,待会儿还要携同太子妃觐见百官。太子殿下却还这般无所谓,真是令人头疼。
陈煜饮下解酒水,蓦然大笑几声:“既然普天同庆,那待会儿见完百官,本殿下就和太子妃出宫同游,再见见江淮百姓……说不定还会路过燕淑楼,平儿也一定想瞧瞧本殿下今夜穿喜袍是什么样子。”
朱儿忽的道:“殿下不可!”就这么出游,万一复国军袭来,岂不是要出大事!
“你在担心?”陈煜瞥见他的神色,却又忽然变回那副醉意未退的模样,“担心什么,本殿下可是什么都不怕,你是本殿下的人……怕什么?”他的声音渐渐弱下,朱儿再望向他时,座上的人已经浅浅的睡过去,嘴里却还在呢喃着:“平儿……喝酒……”
朱儿掀开围帘伸手招过一侧的侍女,又从她手里取了一碗解酒水,等着陈煜醒后复又端给他。
队伍到达佩春殿时。
陈煜酒气虽未散尽,但已经清醒不少。一切的礼程会有礼官和宫人在一旁替他周全。
新娘子披着鲜红的盖头,被侍女左右搀扶着出来。
一身妖娆的朱红凤袍从肩膀缠绕到脚下,裙摆在走动间微微铺开摆动,栩栩如生,当如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然而陈煜歪头看着即将迎娶过门的妻子,却觉得有些诡异,但他又说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等他再进一步细探,旁人已经在耳旁提醒着下一步的礼节。
他伸手牵过花束另一端的绸缎,仿佛傀儡一样被推上龙凤车辇。
接下来的事,就是比迎娶良媛时多了几个礼节而已。
陈煜一切做得颇是顺手。
朝拜天子,觐见百官,随后再到皇祠祭祀先祖。
一切结束后,也已经快到戌时。龙凤车架直接被送到了东宫的怡欢殿。
宫人终于退去,喧嚣多时也终清净下来。
陈煜牵着新人坐在床榻上,良久,寝殿中仍是一片静谧。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而芙岚那一边,从回到别苑后便一直不消停。
大淮国礼条律中,公主成婚的礼节实际比太子成婚少了不止一个。但源于陆桑的身份特殊,所以除了皇祠祭祀这一项,其他的也都需按照太子的礼节一一进行。
礼官为了让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朝见百官的礼序区分开来,便在时辰上稍稍安排一些偏差,因而芙岚和陈璇被送入别苑时,又比陈煜他们晚了一个时辰。
深夜的江淮晚风习习,热闹延续至星垂夜下。整座城市陷入这一派盛世繁荣。然而所有人在此时都并不知晓,远在边陲的西南郡局势已然转变。
硝烟纷飞的延卞城内外忽然安静下来。
一天一夜的厮杀在余晖落尽之时终于停止。
杀戮过后的城池,遍地横尸,满目疮痍,宣示着这场惨烈的战争。
牺牲于此的士兵中,甚至已经无法寻找得到完完整整的身体,残断的四肢堆满被撕裂血染的旗帜。
铁马冰河,万里之长。古来征战,几人能回?
残喘着一口气的大淮将领撑着插入土层的佩剑,缓缓的站起,兵器的寒光在他布满血污的脸庞上一闪而过。然而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有的,只是震惊和不甘!
留守在延卞城外的六千人马,加上珩山上的骁军,竟然被眼前的人带着区区一千人攻杀。不可思议!
云幕站在将领面前,面色冷峻的拔出刺穿臂膀的箭矢,血液顺着颤抖的手臂细细流下,滴落在脚上那双沾满泥垢的军靴上。以为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痛意,然而下一秒,便再也不能支撑住伤痕累累疲惫的身体。双溪一软,他猛然扑倒在地上。
大淮将领忽然嘿嘿一笑,用尽力气拔出佩剑,踉跄着朝云幕走了过来。
拼杀到如此境地,双方身边都再没有互相能保护自己的人,那倒不如痛痛快快杀干净!
然而,他的剑还未举起,身后却有人跃起冲了过来,转瞬扑到了他。
郑申死死压住身下的人:“想偷袭将军,吃了豹子胆?”
虽然不比大淮将领有余力,然而郑申依旧咧着嘴骂道。将领想要翻身起来,谁知身后的人一不做二不休张嘴便朝一侧咬下。血腥弥漫着,片刻之间,那人竟将自己的半边耳朵生生咬落。
“呸呸呸……”郑申往一边吐掉那颗血肉,鲜血翻滚在口腔里,似乎还嫌肮脏,复又吐了几口唾沫。
“老子杀了你,杀了你!”捡起身旁遗落的刀剑,郑申拼尽力气,趁将领失神之际,朝他后背刺了下去。连连数刀,身下的人终没了气息。郑申迅速的爬起来,冲到几步之外,扶起云幕。但他已经昏迷过去。
视线所及的每一处,没有一个活人,除了弥漫鼻尖的血腥气息。
对于精疲力尽的人来说,要回到望月是何等遥不可及之事。但云幕的伤势……再不治疗恐怕也没有数年前的好运了。
战争之后,双方再无援军。这里仿佛便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郑申四顾之下,无比茫然。
“妈的!”他骂了一句,撕下大淮旗帜的一角包裹住云幕的伤口。
但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延卞城门轰然打开,映入眼前的脸庞如此熟悉。郑申嚷着跳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血污:“刘云影?”
这正是前几日把他的一支队伍逼入绝路的银甲少将!他绝对不会认错,年纪轻轻的少年,做事如此决断、如此狠毒,简直就是个恶魔!
然而这个恶魔如今却被人五花大绑推了出来。年轻的脸上毫不服输。那双眼睛如鹰一般直视着视线中的每一个人,即便成为败寇,可却看得敌人毛骨悚然。
纪夕骑着马随在刘云影身后从城中出来。
在看到郑申和云幕的那一刻。瞳孔猛然一收。城中的战况虽然亦如修罗场。然而在看到城外的这一刻。还是没有办法克制住震惊。眼前的景象,与地狱还会有分别吗?生息已经枯萎,余留下来的只有死亡!
而云幕,竟然拼杀到了这里!
在毫无退路的这一刻,他竟然带人杀到了延卞城外决一死战!
“纪将军!!”郑申看到了救星,掩盖不住喜悦。
纪夕策马越过刘云影冲了出来:“云幕!”行至勇将跟前,他翻身下来,近身上前查看伤势,不禁蹙眉。“抬进城中!!”他忽然道。郑申震惊的看着他:“什么!?好不容易出来,又要回去?”
“回去,必须先治疗。”纪夕并不打算等待答复,径自将云幕背起冲回延卞城内。出城的人马在顷刻又返回,郑申狐疑着跟了进去。
刚进城中,那些百姓便扔下手中的“武器”,急切的朝纪夕探身过来。
“将军,这是……”
锦祥楼的老板娘擦了擦手,指着背上的人问道。
“这是我的同伴,不知城中有没有大夫,请救救他……”纪夕着急说道。忽然人群中有一只苍老的手高举起来:“老夫……来瞧瞧。”
那个声音里仿佛含着一口唾沫,含糊不清地说着,然而此刻所有人都将这句话听得非常清楚。
“关上城门。”
望月的将领下令。
本来打算以刘云影来要挟外头那些人,看来现在暂时用不着了。存活的望月士兵将受伤的同伴背进屋里。对于那些奄奄一息跟随刘云影闯入延卞的士兵,却无人给予理会。
刘云影又被人推着进来。然而,城外那面被鲜血沾染的大淮旗帜却如刀子一样深深刺痛了少年的心。
还有那些为大淮死去的同伴!那些跟他一样、大多都是初次远征,怀抱家国的将士!
银甲少将咬了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云幕!”——那个当年以少胜多、曾打败过羽骑统帅的望月猛将,望月这个小国,就是靠着他才没有被大淮攻陷!!
望月士兵拉扯过他:“快走快走……”
他呆呆的扭头看着城外,目光里沉淀着一丝血色。逐渐关上的城门将少将的视线隔绝。他的面色终于在最后一刻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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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望月
在战场西面,连亘的群山苍翠峭拔,云遮雾绕之间,隐隐可以看见广阔山谷中突出的一角房檐。夜风自山谷东面簌簌吹来,冷若冰霜。
谷中城池,守在房屋外的侍从穿着单薄的粗衣,暗暗打着寒战,骤降的温度毫不怜惜的侵略着每一寸温暖的肌肤。然而在雕梁画栋的宫室内,却又是另一番天差地别的景象。
温热的气息从宫室四角的青铜狻猊口中温吞而出,团绕着室内裸露双肩的红妆美人。。
这里是望月国的王宫,依山而建。
宫室内的王有着一张年轻俊丽的脸庞,笙歌之间,微张着嘴等待身侧的美人喂上一盏热酒。侍妾细润如脂的手指轻轻的拂过嘴角,王一顿,顷刻若有若无的笑起来。
“王上……”侍妾软语芬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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