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都是女眷,休息时春花便与和氏凑到一处说了一回话。
听她说,孙掌柜是商行东家的远房亲戚,所以才谋得这个掌柜位置,他在定这前卫已经有一年多了,各项事情也都理清,这次便借着采购货物将家小接过来。因为地方偏远,孙掌柜的妻子体弱,又要照顾孩子,便让和氏过来了。
和氏原是孙掌柜太太的丫环,是孙掌柜太太见自己不能同丈夫到卫城来,将她由通房丫头抬为妾室的。她相貌不错,又收拾得整齐:头发上插着两只金簪,两耳挂着金耳坠,手上戴着两三个金戒指,手腕上一边一只银镯,身着银红大花缎夹袄,葱绿竹纹裙,见了春花一身朴素,只戴了几件银饰,便有些傲气。
此时的人极重妇人打扮,就是贫家,也少不了用上几件银饰,实在没钱的人家,也会戴上些包银的东西,要知道女人身上的首饰也就是家里的门面。
春花对和氏的倨傲不以为意,只笑着说家常话。
没想到刚刚与兵士们说话的孙掌柜竟又踱了回来,立在春花与和氏身边笑着问:“于娘子是要去投鲁千户的?”
这孙掌柜年纪不大,三十岁左右,相貌周正,因是大家族出来的人,又读过几天的书,同和氏一样,也有几分傲气,对田掌柜这样的小本经营的几个人并不多说话,眼下倒是对春花笑眯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因是路上休息,春花与和氏便站在路边,坐了一路的车,只想站着散散,见孙掌柜过来搭话,春花便笑着福了一礼说:“正是呢,我与鲁千户家是亲戚。”
“想来是老家那边日子艰难吧。”孙掌柜问。
春花笑着应是,孙掌柜这样搭话很不符合这里的习俗,以前她与方太太在一起说话时,涂三爷若是见了,便走开去,男人这样往女人堆里凑是不体面的。
而且春花之所以要与和氏在一起说话,为了就是躲开前来搭讪的人。这一路上,女人太少了,总有些人过来搭话,有那么三五个人一直围着春花转,尤其是一个叫赖光的,简直和狗皮膏一样的讨厌。
和氏是有男人同行的,那些人自然不敢过来,春花同她在一起目的就是减少别人来纠缠她。再就是田掌柜不如涂三爷一样会照顾人,他只是每天让人把饭菜给春花她们送来,别的就万事不管了。和氏毕竟有丈夫同行,有些事情还是方便得多,自己也能借点光。
没想到,孙掌柜会这样的不识趣。
但孙掌柜显然没认识到,又说:“鲁千户也不富裕呢,他一人的俸禄要养百十口人,连个妾室都没纳。”
春花只能是笑一笑,眼睛却看向和氏,和氏已经有些不高兴的神色了。于是她便说:“不如我们走上一会儿,也疏通疏通血脉?”
和氏马上点头应了,“我正觉得浑身都坐得僵了呢。”
春花向孙掌柜点了点头,便与和氏沿着路边踱着步。
孙掌柜竟也跟了过来,与她们并排走着,又说:“于娘子怎么连根金簪子也不戴?定辽前卫只有我们一家铺子卖首饰,到那里,不如于娘子去挑根金簪?我看挑支莲花纹的最适合于娘子了。”
春花瞧了瞧和氏板着的脸,马上捂着肚子说:“我怎么肚子突然有点痛,先回马车上了。”说着快步走开了。
看来这和氏不是适合多来往的人,春花思念起涂三爷和方太太来了。
当时春花与他们同行时,涂三爷特别细心,很多小事也都能替方太太和春花想到,所以一路行来,虽然也有很多难处,但春花还是很顺利地渡过了。
可眼下,大家在路边休息,有人拿出锅来煮了开水,要是涂三爷在的时候,早就将水为方太太和她端过来了,但眼下,田掌柜只与一群商人们喝着茶水在一起说着话。而那烧好的水,正由一群兵士们围着,不论是春花、范娘子还是大丫谁去取,都会被他们调笑。
秋日里的天空没有一丝的白云,太阳直直地射了下来,就是坐在车里,大家也都是一身的汗,现在都想喝水。
春花要叫田掌柜,范娘子拦住她说:“我去吧。”
春花拉住她,范娘子是个特别老实腼腆的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让她出面还不如春花自己呢。环顾四周,春花向一个特别小的兵士招了招手,喊“勇子”。
她听到大家都叫他“勇子”。
春花这一路上同行的人近百,其中大半是领取军械的兵士,领头的有两个,一个是定辽前卫军储所的总旗卢梦生,一个是军屯临时调来带兵协助运送保护的总旗孟万达。这两人级别相同年龄也相仿,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因为是运送军械,孟总旗只负责安全保护,而一切行止都以卢总旗为主。
孟总旗共带来了三个小旗,每个小旗带十个兵士,另外还有二十个赶车的民夫,而卢总旗只带了一个人,那就是勇子。
勇子听有人喊他转过身来,见春花向他招手,就跑了过来笑着问:“你找我?”
春花拿出来一个大碗笑问:“你能帮我们倒一碗水吗?”
勇子接过碗,跑去倒水。他长得很单薄,看起来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鸳鸯战袄穿在他身上肥大得可以把他整个人装进去,所以就在腰上缠了一根绳子,有些滑稽的样子。
很快水就送了回来,勇子蹲在一旁看范娘子喂留儿喝水,他长相普通,皮肤黄黄的,但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了条缝,露出白白的牙,有了几分少年人的可爱,春花确定他年纪不会到正军要求的十六岁。
“勇子,你吃点心吧。”春花从车里拿出一盒子点心,打开给勇子。
“哎呀,”勇子看到春花折开了木头匣子做的点心盒子,有些吃惊地说:“这点心是广宁府里买的吧,我以前吃过一次,可好吃了。”说着伸出了手,犹豫一下挑了一块点心,放在嘴里慢慢吃了。
春花见他吃得仔细,知道他是舍不得,当他吃完了一块,就又让他再吃一块,“不了,留着给小妹妹吃吧。”眼睛在点心流连了一下。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春花笑了笑说:“勇子,我买了好多的点心,随便你吃。不过,”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勇子说:“你先去洗洗手,手上的脏东西吃到肚子里,会肚子痛的。”
勇子并没有因为春花的话而不高兴,他确实只是个半大孩子,春花的话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了,马上听话地到了河边洗了洗手,接过春花递过去的帕子擦了擦手,又吃了两块点心。
留儿喝了水,也抓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着,勇子喜欢地在她的脸上摸了摸,问:“我能抱抱留儿吗?”
春花笑着点头,没想到勇子一个小男孩还很喜欢孩子。
很快勇子就与春花几个走得很近,每到住宿或休息时,勇子就到她们这里来,没几天,就连送饭之类的事也都由勇子包下来了。勇子特别喜欢留儿,只要有时间就过来逗留儿玩,留儿不知怎么,也非常喜欢这个大孩子。
勇子是个懂事的孩子,春花只说了一次,他便每次过来前将手洗上一回,虽然不是非常干净,但也能说得过去了。春花侧面问了一句,果不其然,勇子没有娘了,对没娘的孩子,只要是个女人,都会生起爱怜。
于是春花和范娘子又帮他洗了头,洗了衣服,把这个原来邋邋遢遢的孩子收拾干净整洁。勇子变了个模样,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勇子知道于娘子是鲁千户的堂婶后,就改口□□花小婶了,“我大哥,就是卢总旗,与鲁大哥他们都是好兄弟,你是鲁大哥的堂婶,我也叫你婶子好了。”他看了看春花又说:“你也没多大,我就叫你小婶吧。”
他又告诉春花,“鲁千户可是个好人,定辽前卫的人都佩服他,小婶你就放心吧,鲁千户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春花没人时悄悄问勇子,“你多大了,不是说过了十六岁才能当正军的吗?”
勇子倒不忌讳,也没像春花那样降低声调,“我今年十四,因为我父亲折了一只胳膊,当不了正军,我是老大,就顶上来了,卫里的人都知道。卢伯父与我父亲原来最好,卢大哥为了照顾我,就让我随他在军械库。”
春花看着瘦弱的勇子,摸了摸他的头,又打开一匣子点心让他吃,“你长得太小了,多吃点。”
勇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吃得挺多,但就是不长个。”
这倒是事实,有的男孩子就是长得晚,春花笑着说:“这不是急的,再过上两年,你就一下子长高了。”
“小婶,你说我能长卢总旗那么高吗?”
卢总旗确实身材高大,看来勇子是把他当成自己的目标了,春花告诉他:“你多吃,多活动,一定也会长得很高的。”
勇子高兴得吃了半匣子点心。
有了勇子,春花几个人有什么事方便多了。他非常勤快,总是帮着她们干活,打水烧水还有帮着递送些东西,人又小,大家也不把他当大人,没什么避讳的。
春花也向勇子打听了些定辽前卫的事,卫城里人多少人,兵士多少,居民多少,她慢慢形成了一个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第五天,晚上到了沙河驿堡,申正已过,已经有人在驿站借了锅灶做饭,春花与范娘子母女抱了留儿沿堡外的小河边走走。坐一天的车之后,浑身不舒服,只想活动活动。
沙河驿堡与一路常见的驿堡一样,方便日常生活,建在一条河流旁。因天色尚早,小河前的南门还大开着,堡内的人也有不少在河边淘米洗衣打水,稍远处的下游,不少同行来的兵士下了河中洗澡。
虽然过了中秋,夜间天气已经很冷了,但这几天,秋老虎发威,白天热得要命,这些兵士们随车行走,早就汗湿衣襟,见了河水,哪有不想下水的?听总旗官的安排,留下看车的人,都去洗澡了。
春花心里也痒痒的,但再痒,她也不可能下水去游一游,就是想把鞋脱了,脚泡在水中都不成。虽然辽东较京城好多了,她终于可以自己出门,但再过格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走了没多久,留儿哭闹起来,范娘子说:“应该是困了,今天中午没睡,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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