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着这个小家伙,皇帝和秀兰两人面上神情都立时轻松了许多,皇帝更是笑着弯腰抱起阿鲤,问他:“鲤哥儿做什么呢?”这孩子说话还不太利索,父皇两个字实在很难发音,所以皇帝和秀兰就教他叫爹爹。
阿鲤手指着小内侍手里拎着的笼子,答道:“兔兔。”
前几天皇帝带着人出去行猎,给阿鲤带回了一笼小兔子,他很喜欢,走到哪都叫人带着。“唔,兔兔乖不乖?”皇帝抱着阿鲤进去坐下,跟他一问一答的说话。
秀兰跟着进去,服侍皇帝先把披风脱了,然后自己也脱了外袍,坐到阿鲤另一边,看着他们父子俩说话。
阿鲤会说的话有限,一会儿就没啥话说了,他又想下地去玩,皇帝也就抱起他放在了地上,自己坐着看他玩。
“听说夏起给刘群振喊冤了?”秀兰忍了半天,到此时开口还是难掩语气中的憎恶。
皇帝听了一愣,缓缓摇头:“倒不是喊冤。他说的也不算错,徐鸣阳先斩后奏,本就理亏在先……”
秀兰此刻非常想化身咆哮教主,去摇一摇皇帝的肩膀,好让他清醒一些,可是她不能,于是她只能用匪夷所思的语气说:“刘群振不听军令擅自出击难道不该斩?他身为将兵之官,却未能身先士卒,反当先逃命,难道不该斩?贸然出击,以致一万军士几乎全军覆没,难道不该斩?”
这三个反问让皇帝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着看着秀兰,秀兰胸口这股恶气还在,也不管他会不会不高兴了,接着说道:“面对这样一个无耻无能之辈,徐鸣阳为何不能斩?不斩他如何能平人心?不斩他如何能告慰那八千将士的在天之灵?不斩他大明军威何在?”
秀兰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声音也越来越大,胸口跟着剧烈起伏,甚至眼中都有了些湿意。
屋内侍候的宫人和内侍都吓得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本来跑到门边去玩的阿鲤听见动静,也有些怯怯的望了过来,秀兰眼角余光看见他,赶忙转过头去看着他一笑,又吩咐珍娘:“带大郎去明间玩。”
珍娘忙应了,和乳母带着阿鲤去了明间,云妆也忙指挥屋内无事的宫人们退了出去。
“那八千将士哪个家里没有亲人?哪一个不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甚至是孩子的父亲!”秀兰缓和了语气,也压低了声音,可说的话却越来越直击人心,“只为了他刘群振一人的一己私欲,有多少个家就这么破碎了?陛下,你身处深宫,可能不知一个壮年男子对一个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眼里控制不住的涌出了泪水:“那是一家之主,是家里的顶梁柱,若是这颗柱子倒了,那家的天也就塌了一大半……”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秀兰侧过脸,抬袖拭去,没有再说下去。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秀兰哭过了,偏偏这次似乎还是为了不相干的人哭,实在让他有些反应不能,呆了好一会儿,才坐到秀兰身边,伸手将秀兰拉进怀里,自己拿了帕子给她拭泪:“怎么说着说着还哭上了?是我不好,我说错了话,我跟你认错,快别哭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秀兰听了火气忍不住又上来了,他当自己是耍小性子么?这一刻秀兰忽然意识到,皇帝和生为平民的她,在思想上的鸿沟到底有多宽。
“我不是生你的气……”秀兰说了一半,忽然苦笑,觉得自己没办法跟他解释,索性不说了,自己接过帕子擦干了脸,又起身去净房,叫人服侍她洗脸。
皇帝呆呆坐在原处,将秀兰说过的话又想了一遍,渐渐才能体会到一些秀兰的心情。皇帝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去考虑过,他没有想过这八千人的个体每一个如何,他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先想的是:刘群振忒也无能;朱见津这厮竟敢隔岸观火!
然后是:徐鸣阳干什么去了?只会事后杀人,要他何用?
最后是:鞑靼人又不安份了,要怎么收拾他们好呢?
他不是不痛惜损失的这八千人,可他痛惜的只是无缘无故损了八千精兵,却没有对敌方形成相应的打击,实在是太亏了。
等听了秀兰的话,再按着她的思路深深想去,皇帝也不由的心中沉重下来。是啊,也许这些人家里也有娇妻爱子,一朝上马出征,却再也没能回来……
隔间阿鲤的笑声隐约传来,让皇帝的心情更沉重了一些,等秀兰整理好了从净房出来时,他站起身迎上去,扶着秀兰的胳膊,低声说道:“你说得对,刘群振是该死。徐鸣阳斩了他,还算是便宜了他。我会下旨,命北平都司尽力抚恤那八千将士的亲人的。”
“陛下圣明。”秀兰郑重福身行礼,又道歉:“我刚才太失态了,有冲撞陛下的地方,还请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皇帝扯动嘴角,微笑安抚她:“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会怪你?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你能爱民如子,我心中也是高兴的。”
爱民如子……,这词完全破坏了气氛好吗?我又不是父母官!秀兰很囧,决定趁此转移话题:“你不生气就好,时候不早了,传膳吧,想来鲤哥儿也该饿了。”
皇帝点头,秀兰就叫人传膳,珍娘也带着阿鲤回了次间,秀兰亲自接过阿鲤,摘掉他头上戴的六瓣小圆帽,然后拿帕子给他擦拭光脑门上的汗。
其实虽然秀兰是在这里从小长大的,可她还是很不适应这里给小孩子从小就剃头的习俗。阿鲤从百日以后就定期剃头,每次都剃的头顶光光的。日常为了保暖就戴一顶小帽,到十多岁以后才可以留发,再等到选婚纳妃时行冠礼,就跟成年人一样了。
而且不只是男孩要剃头,女孩也是一样,秀兰小时候也被按着剃光了头发,只在头顶两侧各留一绺,用红绳扎成两个小鬏,然后到十几岁再留头。据说这样小孩不容易生病,秀兰却觉得,估摸着是大人们想省了洗头的水和那功夫。
谁知道连宫里也是这样的规矩,她以前的猜测又挨不上了,最后只能归结为古人的迷信。
阿鲤现在也能进一些饭食了,秀兰常让人做了蛋羹和菜粥给他吃,虽然没打算很早就给他断奶,可总该学着吃饭了。
一家三口安安生生用了膳,皇帝让秀兰带着阿鲤玩,“我去见一见大臣们。”还要商量善后事宜。
秀兰答应了,帮着皇帝穿好了外袍,让范忠好好侍候着,目送着皇帝出了院子。
“娘子今日这是怎么了?”等人都走了,珍娘就悄声问秀兰。
秀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忍罢了。”一想到八千人就这么死了,她的心情就很难平静。她自然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可那毕竟只是书本里记录的历史罢了,这一次却是她亲耳所闻,就发生在她生活的时空,她怎么能淡然处之?
前世出个安全事故伤亡百人就已经是特大事故了,够让媒体报道许久,让无数网友心痛牵挂,哪像现在,死了八千人就像是没多大事一样。
不过事情后续的发展还是让秀兰比较欣慰的。皇帝没有问徐鸣阳的罪,却把刘群振的罪状公告天下,又下旨申斥了康平郡王朱见津,命他尽全力击退鞑靼人,同时命燕王和北平都司率部照应。最后国库出钱,令徐鸣阳督办,从优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
借着这件事,秀兰也大概了解了徐鸣阳这个人,不由暗自感叹:太监中竟也有能干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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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闭门出题
徐鸣阳,高邮人,幼年家贫,投奔京师亲戚,后净身入宫,历都知监、直殿监、神宫监、司设监等(基本都是冷门衙门),最后终于三十七岁的时候混进了司礼监,并在五年后做上了司礼监秉笔。此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深恶阿谀奉承之辈,并在今上继位后,因得罪夏起被派到宁夏镇守。
单凭这一份履历已经够让秀兰对宦官刮目相看,而徐鸣阳在宁夏的几年更是让秀兰颇为敬服。他虽然是被贬出京,可到了地方却能够尽忠职守,与所在卫所的将士们同甘共苦,共御外敌。不仅如此,他还想了许多办法改善当地卫所军士的生活环境,并培养了几名得力将领。
也因此,在陆鲲惹了祸从北平跑回来以后,徐鸣阳才能受到彭兴的举荐,从宁夏改派去了北平。
这个人让秀兰决定收起自己以前对太监的偏见,重新审视身边的人,并下定决心,向皇帝举荐了赵和恩。
“……若论机灵,他算不上多机灵,这宫里比他机灵的实在数不胜数;论揣摩上意、圆滑处世,他也排不到上游。可他胜在谨慎仔细,又能知轻重缓急,心里有惧怕,不敢肆意妄为,且难得的能知民间疾苦,不肯仗势欺人。”
秀兰跟皇帝对坐在榻上,摒退了侍候的人,自己给皇帝倒茶,顺便推销赵和恩:“我交代他的事,他也总能圆圆满满的办好。前次你说内官提督太监那里总是不能合你的心意,我就想着他倒合适,不过又顾虑他年轻识浅,恐难当大任,也就没有说。眼下看那边还是没什么章法,这才想起来他。”
她看着皇帝端茶自饮,不答话,就又笑着补充道:“你放心,我今日既向你举荐了他,就没有藏着什么私心,你若是觉得他可用,让他进了内官监,从此后就跟我再没半分关系,我们主仆情分也就到此为止。我对他并没什么恩情,他定是会一心忠君的。”
“嗤,怎么你也学会说这些话了?”皇帝放下茶盏,嗤笑道:“赵和恩还是我给你的人呢,我何至于疑心这个?只是他确实年纪还轻,资历也浅,他现在还是奉御?先升个监丞吧,跟着章怀云先处处事再说。”
章怀云在流言案后给秀兰送来了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内侍,都在宫里侍奉久了,知道的事多,也很有眼色,该出头的时候就出头,该回避的就回避,所以一年下来秀兰还算满意。眼下就算把赵和恩送走了,她也不缺人使。
不想皇帝在吩咐赵和恩的时候却还说:“贵妃娘娘这里的差事你仍兼着,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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