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重耳闭上双眼,慢慢的,轻细的鼾声响起。 在姬秋静静的等待中,他居然放松地睡着了。
姬秋抬眸紧紧地盯着公子重耳如珠如玉般的脸庞,这一刻,激荡在她心中的,除了感动,还有万千柔情,更多的是满满的幸福。
秋阳下,船桨划过河水,发出哗啦哗啦地响声,四周,风吹得舟上的布帆哗哗作响。 然,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内舱中的两人,相依相偎,呼吸交融……
也不知过了多久,紧拥着姬秋的公子重耳,突然惊得抽动了一下,他呼地坐起,瞪大仓惶的双眼惊叫道:“秋,姬秋……” 他四下张望着。
才张望了几眼,他扫到了静静望向他的姬秋。
彼时已是夜晚,对上黑暗中,姬秋那温柔的双眸,公子重耳终于放松了。他再次把姬秋按入自己的怀中,重新闭上双眼,转眼间,细细的鼾声再度响起。
黑暗中,无声哭泣的姬秋,早已泪染罗衫。
将自己更深地偎向公子重耳的怀里。姬秋告诉自己,对这个郎君,自己爱过,恨过,怨过。
然,现在,只是现在,她想好好地拥有他。就如这一刻,他的怀里只有自己一般。如此,足已!
作为一城之主,公子重耳孤身离城是隐秘之事,不亦张扬。而且此次因为姬秋落水,因着公子重耳的不肯放弃,顺着伊水一路寻来,已经耗时近一月了。
对此,一些追随公子重耳的贤士已颇有微词。若不是城中还有狐偃一干德高望重之巨代为主事,城中早就乱了主张。现下姬秋既已找到,公子重耳回城之事便迫在眉睫,再也不容拖延下去了。
故而,姬秋随着公子重耳上了大舟之后,除了之前舟人的六个桨手,公子重耳的随行剑士亦加入划桨的行列,大家轮番划桨,日夜不停赶路。
这样水上行舟五天之后,姬秋得知,第二日便可登陆上岸了。
在舟上这五天来,姬秋与公子重耳同行同止,同榻而眠。只是,公子重耳虽然对姬秋百般痴缠,然,始终固守着最后的理智,不曾越过最后的雷池。
他之所以坚守雷池,无非是怕姬秋这般无媒无娉,不曾婚嫁便跟了他,日后便是他有心要娶,姬秋也只能作妾。
公子重耳深知姬秋性烈如火,若是不能给她整个后苑,便是许她一个正妻,只怕她亦是不屑一顾的。这样的姬秋,又如何肯屈就为妾!
姬秋自然知道,公子重耳自重见之后,对自己如珍似宝。然,对自己最为在意之事,两人却始终不曾提及。
姬秋自然知道,以公子重耳目前的境地,他便是想要承诺自己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然,若是自己为了他而委屈求全,姬秋却又自问没有如此海量。
姬氏阿秋,终究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也因着心中早就想得明白,故而,在这舟上五天,姬秋便由着自己的心性任性而为。因为她知道,待到弃舟登陆之日,便是二人分道扬镳之时。 第六天一大早。
迷糊中,姬秋慢慢地睁开双眼,那明媚的眼波中,此刻是一片迷茫,一片空洞。 一下,两下。 她眨着眨着,眼波清澈了些。 慢慢的,她感觉到自己身下有点异常。姬秋缓缓侧头,缓缓朝上望去她对上的,是一张俊美异常的脸。这张脸离她只有数寸,吐出的呼吸之气还喷在她的脸上。 嗖地一下,姬秋的小脸瞬时通红。 两人同处已有六天五夜了,每天晨起,还是一如初时的尴尬。
姬秋急急撑离那个压在自己身上俊美的郎君,放松手脚,想要直起身来。
公子重耳双眼紧闭,呼吸细细,睡得正香。朝阳中,他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上翘。便是这样睡着,他俊逸无伦的脸上,亦闪耀着如珠如玉般光华。
☆、第两百四十章 谁更在乎(二)
这样的美少年啊,风华盖世,无与伦比。
晋侯公子重耳,举止雍容,名士无双啊!
而这个郎君,却会抛下他的追随者,抛下他的雄图霸业,只为了救她……
姬秋闭上双眼,再次偎进他的怀中。
不知不觉中,她的唇角已勾起一朵灿烂的笑容。
姬秋一直都知道,自己很早喜欢上他了,倾慕着,痴恋着他了……
见到他,她竟没有一丝理智,一丝清醒。她只是没有想到他可以抛下一切前来,所以,自己便彻底地放下了怨怼,感动了,欢喜了。
也,倾心了…… 姬秋想着这些时,无边的喜悦,那满满的幸福,都令得从来没有体会过两情相悦滋味的姬秋,第一次感觉到,这世界,竟是如此美好……
真希望,时间就此打住,她就此死去。
原也不是想过,自己便留在陌阡,不再回到尘世,便在那避居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然,公子重耳终究还是找来了,终究还是回来了,终究,还是要再次分开了……
就在姬秋黯然神伤之时,公子重耳终是缓缓睁开双眸,他抬起头来,浅浅一笑。
瞬时,晨光大亮,幽香四溢。
公子重耳右手撑着塌几,极优雅地坐直身躯。他的动作是那么优雅,他的笑容是那么雍容。这是一种含着金马玉堂般贵气的雍容,这是一种不识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的优雅。
姬秋仰起脸,痴痴地望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在慢慢地沉沦,沉沦……
碎发掉落在姬秋的额前,她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有点苦涩。
慢慢的,姬秋抬起头来。
晨光中,她抬头看着他,明亮妩媚的大眼,认真地瞅着公子重耳。
这眼神,特别特别认真,特别特别遥远。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令得公子重耳偏了偏头,任长发划过白净俊美的脸孔,“怎么啦?”
姬秋的小嘴张了张,半天,却重新闭上,她望着他,灿烂一笑,有点天真,也有点认真地说道:“苍天戏弄姬秋啊,这一生,怕是不会圆满了。”
公子重耳抬头,不知不觉中,他盯着姬秋,慢慢扯出一个笑容,双眼眯起,“秋这是什么意思?”
姬秋仰着脸,痴迷地望着公子重耳。
这是真正地痴迷,是把一个人记在了心上后,光是看着他,便感觉到满足,光是靠近他,便再无他求的痴迷。
她用这种痴迷的目光望着公子重耳,嘴唇颤动,笑道:“没什么意思啊。”
公子重耳依然眯着双眼注视着她。
聪明如他,自是明白了姬秋这话的意思。她分明是在告诉他,纵使她爱他入骨,纵使她恋他如痴。她的心里依然很清明,她清明地知道,她配不上他,她得不到他……
终她这一生,都不会与他在一起,所以,她的人生不会圆满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女郎?年纪轻轻,性情火热冲动中,却总是有着智者的从容和世故,甚至,沧桑。
公子重耳怎么也不明白,这个激情四溢的躯体中,怎么能有着这么冷静得近乎残酷的思量?
公子重耳浅浅一笑。
他垂下双眸,白衣胜雪的身影,向左侧的榻几靠去。就在他斜倚而下的那一瞬,青丝如瀑,披泄在白衣上。
这时的他,沐浴在晨光中,清风里,明明身后只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内舱,明明只是坐在舟中,却优雅高贵,如卧于华堂。
他垂下双眸,修长白净的手,缓缓地抚着几上的酒斟,浅浅笑着,慢悠悠地说道:“秋的意思,是不是想告诉我,一旦上岸,你便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此间之事,譬如春梦?”
他说得很慢,声音清润动听之极,那双清澈高远之极的双眸,也似笑非笑的睨着她。
不知为什么,望着这样的公子重耳,姬秋的心突然便抽疼了一下。
她低下了头。
公子重耳扭过头去,浅浅笑道,“卿卿好生无情啊。”
这是一种极其随意的语气。
姬秋望着他,痴痴地盯了两眼,她低下头来,喃喃解释:“这时世,妇人与牛马同价,能够活在这世上,已是很不容易。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和感情,是会粉身碎骨的。”
公子重耳淡淡一笑,他的声音有点淡,有点点冷,“既然如此,这几日卿卿与我同榻而眠又算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姬秋一眼,“同舟之人俱已知道,岂不会以为你我已经有了苟且之事?”
他用了‘苟且’这个词。这个词,一般是民间用来形容男女苟合的,既粗俗不堪,又是辱骂之句。
这么高贵的,不沾尘埃的公子重耳,居然对自己与姬秋用上了这个词。
姬秋脸孔一白,她低着头,喃喃说道:“在君身侧,那感觉极是美妙……今日方知,什么叫情难自禁。”
姬秋没有说的是,如自己这样的人,是个爱不起,亦输不起的。
姬秋的声音一落,公子重耳便慢慢抬头望向她。他的眼神十分专注,分外地专注。
良久,公子重耳浅浅而笑道:“既然秋如此不舍,为何却执意要推开我?”
他这次,话说得格外透,“秋若真有情,你我可以厮守。”
姬秋却是一笑,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枕乱的长发,又拭平衣裙。
然后,她率先向外走去,走了一步,她朝他回眸一笑,灿若昙花,她说:“公子忘记了么,秋曾经跟你说过,我这人,心太贪。总想得到更多。当了公子的妾,便会千方百计地当上贵妾,说不定啊,还会用手段害了你的妻。一次害不成,便会害二次,二次害不成,便会害三次。只要秋不死,公子你的宠妾啊,妻啊,娶多少害多少,有多少死多少。”
她笑得灿烂,秋波明媚,那话,却是实实在在地残酷森冷,而且,理所当然,“所以,除非公子你一打开始,便想只娶秋为妻,只宠秋一人。否则。你这一生,我这一生,都不会安生了。然,公子的雄心壮志,注定是要做那个站在高处一呼百诺的人,这样的公子,姬秋要不起。”
说着说着,姬秋的笑容转为苦涩,声音也转为低哑。随着珠泪纷纷跌落,她仍哽咽着说道:“因为,姬秋没有可以供公子仗势的母家。便是有朝一日,公子登上晋侯之位,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自然便得接受更多的美人进宫。便是这般,姬秋要的,公子也给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