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萧让两个月前给她的一封回信,也是熟稔的语气,和她说着南疆的风俗人情——似乎是她问过,他一一告诉她,又说了云笛越来越睿智沉稳,日后由他抚养熠航完全不需担心。
想的还挺长远的。
他看不下去了,长久的拈着信纸,一动不动。
如果两个人是去年秋日才相识,不可能会通过信件变得如此熟稔。她是戒心很重的人,萧让也是一样,否则在南疆根本走不到如今这地步。这样的两个人,如何能在来往的信件中发展到东拉西扯的地步。况且,信件与暗语一样,写上长长的一封信要耗时良久,她怎么可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花费这么多精力。
一定是早就相识了,但是,是在何时何地?想不通。
她不在意顾太太以往那般对待她,那么反常的母女相处模式,她也不在意。他在意,问过顾太太,顾太太说正如他猜测,她不能为顾丰生儿育女,顾云筝是顾丰从外面抱来的,她不知道孩子的身世,一无所知。
也想过问问顾丰,每次看到顾丰,便又觉得那男子对她是有着如寻常父亲一般的关爱,每每按捺下去。
到如今,已经无从询问了,顾丰已无音讯,辞官走人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谁安排的?她,萧让,燕袭,都有可能。
她说过,想过一两年再想子嗣的事。
可不就该一两年之后再想子嗣的事,如今这情形,束缚住了他与她。
曾怀疑过她另有打算,曾怀疑她不想留在他身边。
眼下这些事实,意味的是不是……
不能再想下去了。
怀疑无关紧要,她是他一双儿女的母亲,他不可能询问她是否在出嫁之前心有所属?那是他一辈子都不能释怀的事。最要紧的是,她便是说她没有,他还能相信她么?这林林总总的事,她需要怎样的解释,他才能够觉得合情合理?他已替她设想过太多次,想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
可不能释怀又怎样?他不会放她离开,她也不可能离开。有孩子了,孩子是他们永世不能割舍的。孩子亦是他执意要她给他的。
只当做这些都没发生吧,学着她一度的样子,稀里糊涂的过日子。
暮霭沉沉中,他站起身来,将信件仔细地收起,交给贺冲,“毁掉。你什么都没看到过。”
“属下明白。”
走出外书房,霍天北犹豫着要去哪里。想看看孩子,也想先喝几杯。
他遥遥望向正房,想着她在做什么,是在用饭,还是在哄着宸晔、宸曦,或者,也像他这几日一样,绞尽脑汁地在想一个合理的解释。
徐默来禀:“祁安来传话,祁连城与一位贵人请您到醉仙楼喝几杯。”
“备车。”唯恐天下不乱的祁连城,没什么好,但是酒量极佳。
宴席设在祁连城在醉仙楼常住的房间。
八菜一汤,上好的竹叶青。
霍天北进到门里,对上两个人含着笑意的面容。
祁连城与燕袭。
祁连城一如以往,笑的时候也透着一股子冷意。这厮从来都是那副德行,好像他欠了他多少银子。
燕袭则是天生一副含笑的容颜,就算用男人的眼光来看,也是生得俊美又讨喜。明明还是那张脸,却似变了一个人,记忆中那份恭敬谦和没有了,多了尊贵优雅,目光亦透着睿智沉稳。
霍天北勾唇一笑,微微颔首,算是对两人打过招呼,落座后询问燕袭:“要怎么称呼你?”
燕袭报以有礼的一笑,“唤燕管事可以,唤程燕袭也可以。”
“程燕袭——越国三皇子。”霍天北端杯,“失敬。其实你不做劳什子的皇子,去搭台唱戏也不错。”
燕袭,不,程燕袭非但不恼,反而笑容愉悦,“落魄的皇子还不如戏子。”他也端起酒杯,招呼祁连城,“眼下没有劳什子的越国皇子,桌上只有三个喝酒闲聊之人。”
霍天北与祁连城俱是一笑,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沉默中,酒过三巡,祁连城借故离席,给两个人说话的时间。
程燕袭问道:“有不少问题要问我吧?”
“嗯。我要问什么,你大抵也清楚,说来听听。”
程燕袭整理了思绪,尽量简洁地告诉他一些事情:“宫廷之内多祸事。十三年前,皇后与两名小公主被嫔妃陷害,落得离开宫廷流落民间。皇上对皇后情深义重,近年来获知当年皇后是蒙冤离宫,不惜代价寻找母女三人。到头来,只寻回了皇后与八公主。皇后一度境遇艰辛,无法养活两个孩子,将一个孩子,也就是七公主,托付给了在民间结识的一位好友。几经辗转,好友失去下落,七公主也流落到了异国他乡。前年七公主就有了下落,可她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越国暗卫的话,更是抵死不肯回去。我为了给父皇母后分忧,又统领宫廷暗卫,便混入了大周,要寻回失散多年的妹妹,也趁机了解大周方方面面的情形。”
霍天北不关心越国的宫廷祸事,只在意那位流落异国他乡的公主,“你的妹妹,是我的夫人?”
程燕袭颔首,凝视着霍天北双眼,却是什么情绪也没捕捉到。
“她何时知晓的?”
“我离开霍府之前。”程燕袭说起这些事,是因另外一份顾虑,“我只是在照顾我的妹妹。我也明白,这些你若是想知道,总能命人查清楚的。”
霍天北不置可否,又问:“她许了你什么?”
“等风波过去,她可以见见母后。到时还望你行个方便,让母后偶尔来大周边境一趟,母女小聚,也了却多年来的思念、牵挂。”
“说说你以真面目现身的原因。”
“为公事,也为私事。”燕袭笑道,“大周如今情形很乱,民间乱,朝堂也乱。越国能助你一臂之力,也能成为你最大的威胁。自然,我们为着七妹与你是结发夫妻,不到迫不得已,不会为难你。”
霍天北轻笑,“这话怎么说?你又许了她什么?”
“我要你确保七妹、萧让一世安稳。日后请你将萧让安排在南疆为官。”
南疆。南疆与越国隔海相望。这安排真是巧妙。
“我若不答应呢?”霍天北笑笑地看住燕袭。
这片刻间,燕袭看到眼前人眸子中闪烁着迫人的光芒,是好战之人才会有的目光。他无奈地笑了笑,“你若不答应,还需我说么?”
“我若不答应,你们是不是想以扶持蒋晨东为条件来要挟我?”
燕袭默认。
“过些日子再说此事,我要斟酌一番。”霍天北把玩着手里精巧的酒盅,“若是此刻就给你答复,我的答复是不行,我等着你们的几十万精兵犯我边界,我不想保萧让一世安稳,我不能养虎为患。”
燕袭竟是理解地笑了,“所以,你才需要斟酌一番。”
霍天北丢下手里的酒盅,唤来祁安:“换大杯。”
**
五月初的夜,弯月如勾,天色黑沉沉的。
顾云筝忽然醒来,听到霍天北进门。但他没即刻回寝室,先去看了看孩子,又在厅堂逗留多时,才缓步进门来。
隔着帘帐,她只能看到他身形的轮廓。
他越过帘帐,到了床前,俯身看着她。
她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低头索吻,温柔又绵密地吻她。很快,那亲吻变得粗暴,透着一股子莫名的恨意。
顾云筝沉默着推开他,拥着薄被坐起来,在黑暗中看着他。
他无声地笑了笑,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你就那么在意他?”下午陆骞才问过他的一句话,是,他在意,在意的超出他想象了。那么,她呢?
顾云筝不能确定他这话因何而起,沉默以对。
“你那么在意他,你那么信任燕袭。”霍天北坐在床畔,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那我呢?”
“天北。”她轻唤他的名字,“我——”
他摇了摇头,不让她说话,“别说话,听我说。”他揉着她的长发,“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瞒着我帮燕袭铺路的时候,是因为那时还不知道我与成国公的渊源,所以你怕我与他在朝堂争锋,怕我伤了他;你是不是要告诉我,燕袭告知你原委的时候,一切已经无从挽回,不知如何对我说出,尤其你那时还在安胎,不想我看在孩子的情分上再次容忍你。”
他说的差不多都对,似是在为她开脱,但是她知道,他本意不是如此,他只是在分析她的想法。果然,他继续道:
“可是,我还在想另一个可能——如果不是我待你还算尽心,如果我辜负你冷落你,如果你我没有孩子,如今你就会将我视为弃子扶持萧让了吧?”
他笑起来,“萧让,那个四处欠情债的妖孽——你说的很对。你、安姨娘、清君,你们这一笔一笔天大的人情债,他来日要如何偿还?”
顾云筝身形一僵,慌乱的摇头,“不是那样的……”他将她与安姨娘、清君划为了一类人,目的相同,可初衷不同。安姨娘与清君的意中人是萧让,她不是,她对萧让是兄妹情分。
他和她拉开了距离,手指按在她唇上,“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怕你再一次言不由衷。我已不能再相信你。”他失落地笑了,“而且你还能说什么,告诉我萧让是你的亲人?不论你是顾家女,还是劳什子的七公主,都与萧让扯不上关系。他远在千里之外,我日日在你眼前,你为了他,不惜代价。我想过,我安慰过自己,说你是为了熠航——说得通么?你觉得说得通么?你们这些女子,一个一个,为了萧让,藏得都那么深。”
“我这是在争风吃醋吧?”他点一点头,“是,吃醋了。祁连城、燕袭,你经常见,我不介意,可是萧让……我心里是过不去了。”又问她,“我欠成国公的,我也可以勉强让自己欠云笛、熠航的,可我不欠萧让什么,对么?”
他起身向外走去,脚步竟稍稍趔趄,“我醉了。你睡吧,不打扰你了。”
“天北!”她下地趿上鞋子,“你别这样,别那么想。”她追上他,握住他的手臂,语声急促,“还记得太夫人想要把我置于死地的事么?她是对的。我从来不与她计较这些,就是因为她做的是对的。”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看不得他这样,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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