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此,即便中了轻微的沉香散,在嗅入解药之后,也比寻常的人恢复得更快。
待他绕至屏风后的阔绰的床榻前……止步。
床上的女子早已睡得深熟。
她的睡姿很是不安,侧身卷曲,双手拢在胸前,秀眉间细微的折皱,似她此时正在梦中,而那梦,并未太美好。
薄被覆在她肩头以下,却将她整个人罩成一小团,这般在祁云澈的眼中看来,与她身下过于宽敞的大床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上去是这样弱小。
原本祁云澈是打算毒性散去后,趁天未明前,好好的与她缠绵一番的。
却是这一时在见了她这睡姿之后,不知怎的便软了心肠,连扰她瞌睡都舍不得了。
那个公主与驸马的故事委实让他映像深刻,她用心良苦,编了这么个段子来诓他,说她真的会出墙,他不信。
可让他再模棱两可的对待她,当真再做不到。
“要光明正大的出墙,坐拥男宠无数么?”祁云澈轻声自语,光想想他已受不了,望着汐瑶的眸色渐深渐浓。
然她不说,他又怎知自己的心只有那么点,既是这般,她的心又能有多大呢?
默默容下他和宝音的关系,以‘苍生’之名诞下一个责任重大的麟儿?
他早就知道,这对汐瑶来说,已是不公。
罢了……
稠浓如墨的凤目敛住辗转的光华,他倾身躺下,动作温柔的将她抱进怀中。
而汐瑶在回到这怀中时,毫无知觉的蹭了蹭他的胸口,与他身体的轮廓自然的契合在一起,眉间的那股愁绪烟消云散。
仿若,她为他所生,为他而来,让他苦,让他忧,让他欢喜,尝遍世间情长滋味。
总以为此生无欲,帝君之路不过是他命里注定,他因此而存在。却从不曾想过,因为臂弯中的这个人,所有都被改变。
然后脑中,不知不觉想起最后她肥了胆子故意勾丨引自己使坏的模样。
祁云澈才反映过来,汐瑶心思里是在和宝音……比么?
不由,他不忍无奈轻笑,“真是傻子,她怎么能同你比。”这夜祁云澈根本没歇,待天方明了些,他就悄然离开,留得汐瑶好眠,准备独自送祁若翾出山庄。
庄外,神清气爽的公主殿下看到来人形单影只,是有些意料之外。
只祁云澈看起来面色沉兀,喜怒难辨,祁若翾微有一愣,一时也拿不准昨夜所为到底是好是坏,她这名分上的弟弟可有怪自己多事。
一路无话,两人沿着来路步行,天色霭霭,寒气颇重。
都是冬月的天了,这庄子四面环山绕林还好些,感觉不出多大的变化,外面,早下了第一场大雪。
因此,祁若翾的穿戴要厚重些,她行在后面,气势上无疑就被压低一截,不时打眼向前面那一尊看去,委实不知如何启齿。
老七步子行得平缓而稳健,瞧着只是在与她带路,风平浪静,那心里没准早就算计开了。
不管他们祁氏皇族怎么内斗,大家都是有脑子的人,如何都不会伤了根基,动摇祁家天下,可而今事关蒙国,眼前这个又是父皇属意的……
坐以待毙不是长公主的风格,沉吟了下,她忽而开口,说,“老七,你也太宠汐瑶了,虽这晨间天冷,好歹让她来送本宫一程啊。”
轻轻松松的语气只是打趣,她这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哪想……
“是我不让她来的。”祁云澈干脆道,连个思绪都没做。
祁若翾一愣,脚下步子忘了要迈,盯着那道卓尔不凡的背影,张了张口。
然而还没等她说什么,祁云澈再道,“不知皇姐对昨夜的所为,有何想法?”
这厢话罢,他也不走了,转过身来与之相对,祁若翾怔怔然,难得被谁弄得哑口无言。
只他这反映,已经无需她再说话去套个结果了,无奈的摇头笑叹,“我倒是不曾料到,你真的会这样宠她。”
听似差不多的话,说第二遍已然全换了个意思。
起先不知父皇的打算,还有祁云澈母亲的真正身份时,祁若翾曾经十分好奇,将来到底会是个怎样的女子走进他心里。
而那样的人,到底存不存在?
即便是看着这个被谜题缠绕的男孩长成挺拔的男子,祁若翾不可置否,她真的看不透祁云澈的心思。
全因……太深了。
而初初时,他们一道在凌翠楼遇到汐瑶,祁若翾打心底喜欢上她。
或许是身为女子的直觉,说不上为什么,却一眼认定了她与他们皇家千丝万缕,那牵扯瓜葛是剪都剪不断的。
后来发生的每件事无一不印证了她的猜想。
在沈家隐居的时日,每隔三天就会有探子将京城的动向告知于她,那时的祁若翾虽已是众人心中消殒的一缕亡魂,她却按捺时机,暗中注视着他们所有的人。
慕汐瑶,在这场皇权争夺中究竟站在怎样一个位置呢?
知晓了一切后,祁若翾终于看清楚了。
从前她期望有一个那样的女子出现,无需柔情似水,哪怕是一无是处,只要,她是懂得老七的人。
看到汐瑶和祁云澈在一起,祁若翾打心底是高兴的,可是——
心思辗转,望住跟前静若止水的男子,他是将来大祁的国君,而那宝音与他事关天下苍生,哪里是他们任何一个能随意决定,更擅自去改变的……
祁若翾涩笑了起来,道,“我都不介意做一回坏人了,你竟不要我着顺水人情,老七,你要我这个长姐夸你对汐瑶情深意重好,还是骂你不顾大局好?”
汐瑶是什么性子,她还不清楚么?
昨夜那几杯酒根本不顶事,祁若翾是想汐瑶自己明白,她一个人让步,就能保整个天下太平!
做了这一局,只要祁云澈开口,汐瑶那么爱他……
“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祁云澈面色淡然的,像是晨曦间刚化开的雾,刚清朗的天。
“起初我并未想好,不知是该同她说,还是瞒过一时算一时。”他从没想过,这世间上竟能有个人让他无从以对。
“固然让她退步不是难事,可只是想想,我亦觉得不是滋味,更之余委屈的人是她。”
她是他心尖上的人,亏了她,他哪里会好过。
汐瑶太倔,太要强,生平唯独的一次他会想,若她不愿怎办?若她永远的离开她怎办?或者如她昨夜所言,他做他的明君,她只求痛快,不惧做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
为何要彼此折磨?
祁云澈释然一笑,“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就算今后这天下都是我的,又有什么意思呢?既然我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只宠着她一人又有何妨?”
帝王之权,不正是如此时候才用么?
他们苦心周丨旋,自小深谙此道,为的到底是什么?
真的是天下苍生?
莫要傻了……身为人,哪个没有私欲?
若为国君,拥有这广阔疆土,却无法得到心爱的女人一笑,这皇帝做来何用?!
祁若翾毫无抵抗的被说服了,只因她亦是女子,只因她身在帝王家,比任何人都要懂!
……
走出一线天,穿过巨石阵,外面白雪茫茫,青山秀水在一夜之间被上了一层银装。
祁国的冬,特别的寒。
马车早就准备好了,来接祁若翾的是沈家武功最为高强的暗人,在这方面,沈瑾瑜倒是安排得十分让人放心。
“好了,我这就回京了。”
站在马车边上,祁若翾心情复杂的同祁云澈道别。
她看他的眼眸始终闪烁,全因之前的对话,实在叫她……
“我既是心意已决,你又何必多忧?”冷不防,祁云澈凝着面前的人笑道。
闻言祁若翾才觉觉自己多管闲事了,也罢,她道,“我知你凡事心中有数,不过我身为祁国的公主,有必要提醒你,汐瑶不是红颜祸水,你可别因此害她背负个坏名声,遗臭万年。”
“母皇那边,我自会想法子应对。”祁云澈也实在厌倦被祁尹政和赛依兰当作傀儡操纵。
这些与汐瑶有什么关系?
让她去承受,太过委屈她。
祁若翾明白他的意思,遂点点头,“如此便好。”蓦地她又想起一事,神色里便多了两分迟疑,难得吞吐的问,“那丫头……可有怪我?”
“不知。”祁云澈干脆回她两字,当即让她面僵。
是不知,还是知道也不说?
祁若翾何其聪明,登时反映过来,再开口连语调都变了个味儿,“看来你昨夜过得不太好。”
祁云澈不否认也不承认,只为她掀起车帘,抬手与她做扶,道,“不送。”
见他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祁若翾摇头直叹没趣,也亏得汐瑶将他看上了。
扶着他的手上了车,她又探出头来道,“京城那边就先由我帮你操持了,若能拉拢老三固然好,拉拢不得,只怕你这安宁日子也过不了多久,好好珍重吧。”
随着车轮滚滚,马车渐行渐远,天空又开始洋洋洒洒的飘起片片纯白。
祁云澈站在原地目送,白芙和白鸢侧立在旁,直到那车转了出去,再也看不见,他却仍旧不动,心思早就沉到极深极远处。
已是十二月了……
“七爷,外面寒气重,回庄子吧。”白芙见他许久都没有回的意思,便壮着胆子上前来请道。
忽而,闻他淡声问道,“今日初几?”
白芙愣了愣,遂回道,“回爷的话,初八。”
初八,原来已经初八了……
祁云澈舒眉露出浅笑,抬首望了望苍茫的天色,姿态闲雅的伸出大掌,让少许雪花落在自己手心里。
一片片白色的冰雪触及他温热的掌心立刻就化开,太脆弱的,这让他想起此刻身后庄子里的某个女子。
也不知可醒了。
无论旁人如何看慕汐瑶,无论昨夜她手段看似多干脆利落,在他心里,她始终都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只他实在舍不得欺。
“回吧。”收回了思绪,他转身,又对白芙吩咐了句,“给她准备些冬装,明日用。”
白芙不是很明白,七爷口中的‘她’自然是慕小姐,可是山庄里不如外面天寒地冻,准备来有何用?莫非……
不等她问,就听祁云澈好心情的说道,“明日是她生辰。”
带她出去玩一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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