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的树木长得高大繁茂,将烈日阻挡在外,又还能听到那阁中传来的阵阵乐曲,委实是个美妙的地方。
午膳方毕,祁若翾随汐瑶来到此,先她还不相信有这么个好地方,攀上石山后,一望这地势,这凉快劲儿,登时喜上眉梢。
唤宫婢给她拿了靠枕来,人将亭中一排椅子霸占,舒舒服服的侧躺着,等汐瑶煮茶来饮。
这年的夏日十分酷热,长公主再喜欢男儿装也不愿意多穿了。
她一身清爽的淡色纱裙,整个人懒洋洋的躺在长椅上,手中的团扇有一阵没一阵的给自己扇着风,闭目养神,竖起的耳朵细细听阁里飘出来的乐曲。
而后,她呵的轻笑了声,“你猜这会儿子是谁在畅音阁呢?”
坐在对面的女子专心的摆弄着她的茶具,闻言连头都不抬便道,“自然是皇上。”
她轻描淡写的语调里,有祁若翾听得出来的讽刺。
广禹州的天灾越发严重,自头年到现在,只下了屈指可数的几场小雨,据说土地龟裂,那口子都能容孩童掉下去!
天要降祸于大祁,可他们的万岁,仍旧每天歌舞升平,召集了文人雅士在宫中寻欢。
朝政?
朝政之事有监国的两位王爷全权做主,万岁爷才不担心!
早朝之后,这煜王殿下不还在太极殿内与左相等几位大臣商议天灾对策?
才将她们来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小太监私下议论,说王爷和大臣们连膳食都没用,何其的操劳……
团扇静止在胸口前,祁若翾睁开眼看向汐瑶道,“本宫今日听闻了一件事,你可想知道?”
她还是不抬头,正是将煮好的茶倒进紫砂杯里,硬梆梆的回答,“不想。”
他们都一样,每次想与她说祁云澈的事,就会先问她想不想听。
听与不听他们都无法见面,时日消磨了耐性,爱是一回事,能不能在一起是另一回事,而活着,和前面两样全然无关。
如今她是璟王妃。
如今,天下人只晓得蒙国的新汗皇绝世睥睨,威震八方。
见她淡淡然的神态举止,祁若翾气馁,“你这样很不好!”
好歹是抬起头来,汐瑶回视她,“我没有逃避,也没有放弃,只是不想看得太重要。”
眼下时局才将稳定,不适宜谈那些飘渺的情爱之事。
“怎样才算不重要的?”祁若翾笑问她,又变换了语气道,“近来老二被广禹州的事弄得头痛不堪,不得闲心顾及你,纳兰岚和袁雪飞又开始争了,大皇兄登基之后,屈指算算,也就是这天灾作祟,百姓照样过自己的日子,监国的是哪个,他们才不会关心这样多。”
还有她这璟王妃的身份……
说起这件来,祁若翾更是眉开眼笑,“十二在严法寺住得大半个月,先去的两日,城里那些多嘴的闲说得热乎,你瞧瞧,这会儿不都消停了么?”
哪个是璟王妃,怕都被人抛到九霄云外,与他们何干?
再者她那天回宫时去自家府上取了两只豹子养在赤昭殿里,都这么多日了,不时还能听哪个宫在说,谁谁彻夜不归,恐是被那两个畜生吃得骨头都不剩!
祁若翾专诚去望过,虽她心里也有点惧,但还好,看似很通人性,且名字还听好听。
凌歌飞墨……这宫里禽兽不如的人多了去了,养两只豹子算什么?
汐瑶光听不语,气定神闲的品她自己泡的茶。
嗯……味道是不错的。
祁若翾习惯了她这副对什么都漠然的样子,她继续道,“我是想说,你看当下的形势,和父皇在世时不曾有变化,你手里那张密旨,老三连问都不问,你这样耗着自己的日子等下去,身体里的毒可怎么办?唉,本宫口都说干了,你能回我一两句么?”
口干了?
那正好。
汐瑶笑呵呵的给她倒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来饮一杯,保证甘甜解热。”
她身上的毒啊……
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原先是有担心,可久而久之,不痛不痒,若不得人提醒,她自己都忘记了。
而想起来,身子毫无异样,直叫她怀疑是否被赛依兰诓了一道!
掀起眼皮赠予她一记无奈之色,祁若翾接过茶一口喝了干净,再道,“你莫嫌我多管闲事,老七也不知是不是在蒙国打天下打糊涂了,说他忘了你,我是第一个不信的,所以我想——”
讲到此处,她将自己支起半身,往汐瑶靠近了些,轻声说,“本宫同绯玉商量过了,寻个机会把你送出宫去。”
闻言,汐瑶平静的脸容总算起了涟漪……
祁若翾眸色一亮,抓住她松懈的刹那,道,“这争权夺利,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敌动我跟着动的事。”
她自小看到大,说起来大道理一堆。
“如今老二他们都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强丨迫你与十二成亲是权宜之计,老七没有开战,你也就自然被他们疏忽了去,你说我说的可对?”
祁家的天下,向来都是三家鼎足,以祁氏皇族为名,互相牵制,此消彼长。
其他的,都是只能等着被利用摆布的棋子。
“我想的是,只要到了时机,摆脱了宫里这些眼线,沈瑾瑜自会把你安全送出北境,倒时候随便找个借口,说你病死了也罢,遭奸人暗算也行,敷衍过去,他们也奈何不得,我们也松口气。”
终归是冷家欠了慕汐瑶,不还上这份情,夜里没法入睡的又岂止长公主一人。
“还有你那些顾虑,我既有这个打算,定会为你着想仔细!”
一股脑儿的说罢,祁若翾再丢下一句,“别跟我说你不想。”
“我没有不想。”汐瑶涩涩的笑了,神色间被迟疑充斥,“只是我觉得不合时宜,暂且不提也罢。”
“哪里不合?”长公主殿下今日非要和她把话说清楚不可。
汐瑶坐在她跟前,耐心说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敌不动我不动,二哥哥还未从广禹州回来,在此时说此事会不会太早了点儿?再者,就算真的叫我逃出升天,去到北境,他才坐上汗皇之位,也不知可否顺利,若我贸贸然去了……”
“你不贸贸然的去,难不成真要等他领兵打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祁若翾都快替她急死了!
“还是你想他潜入祁境,为你再犯一番险?!好让老二和纳兰家的人占个先机,将他置于死地?!”
被抓住的小手轻轻一颤,汐瑶被她惊住,“我……没有!”
“那是如何?”祁若翾扬眉,字字诛心,“你以为你当着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的面和他恩断义绝,再拿捏着分寸用玉簪伤了他,就能真叫他相信你恨死了他?”
那场好戏瞒得了其他人,定不能骗过祁云澈。
祁若翾始终忘不掉那一幕,是谁的伤口还在淌血,都要汐瑶跟自己走!
“可是我和十二成婚的前一日,你不是同我说……”
那天饮酒的时候祁若翾暗示过汐瑶,最迟七月初七时,只消二哥哥回来,他们就要对付祁煜风了。
广禹州的天灾让多少中饱私囊的大臣落了把斌在她沈家手中?
还有轩辕颖在死前叫陈月泽小心祁煜风,祁国监国的煜王与前朝勾结,单这一则,只要找到证据,必能将他置于死地!
在这之前,祁若翾却要她离开京城……
是否操之过急?
“汐瑶,你听我的。”祁若翾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环顾四下,几乎是用气息道,“此事不能等。”
慕汐瑶留在京城的理由是祁云澈,现下他早已不在,她大可追随去!
剩下的是三大家族的争斗,和她全然无关!
只欠缺一个恰当的时机而已……
等吗?还要等到何时?
一朝一夕都在变,你怎知沧海不会成为桑田?
这世间上女人是最等不得的了!
才是三个月,汐瑶恍然惊觉,连她自己都不急了,心里的那个念头在淡化,再听祁若翾在她耳边蛊惑的问,“你可还记得他的样子?”
他的样子?
她努力的回想……深邃的眼,高挺的鼻,还有厚度适中的唇……呼之欲出,可就是无法清晰的呈现出来。
祁若翾继而接着问,“你说,他会不会同你一样,抑或者不得人提及,就这样将你忘记了……”
猛然间站起来,汐瑶面上全是惊动得无法形容的颜色!
明明心底清楚得很,这些不可能发生,否则她也不会在格尔敦说,他只能娶他的女儿时,还从容的予以反击。
那么后来她为何还要哭呢?
是不甘,是生气,是被束缚捆绑在这京城挣脱不得,还是心底早就在害怕,曾经以为的‘不会’终将一一实现。
有些事等不得。
“我……”
汐瑶将将开了口,忽然从畅音阁里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几乎将她的话语声掩盖过去。
祁若翾被这一声震得弹坐起来,站定蹙眉向那边看去。
隐约间阁中里里外外开始传出吵嚷混乱的声音,脚步交叠匆匆,仿佛人人都心惊胆战,错愕不及。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乐声早就停了,发生了什么事?!
“去看看!”汐瑶干脆道。
说罢她就转身欲行去,祁若翾一把拉住她,“我刚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莫要不放在心上。”
再往畅音阁看了一眼,她们都知道在里面的人是谁。
眯了眯眼,她话语沉沉,“也许这就是机会。”
……
畅音阁中,停下来的不知有乐声。
一声声‘皇上’喊得是颤抖无比,就在那红色的戏台上,半刻前血色的一幕发生时,让所有的人都应接不暇。
等到众人反映过来,那穿着金袍的男人,胸口已被一把银枪穿透。
再望银枪另一端,画着妖艳妆容的女子扭曲了狰狞的脸孔,咬牙切齿的憎恨着面前的男人,遂将握着银枪的手旋即一转,刺得更深——
登时,祁永晨痛苦的哀嚎,从口中咽出浓稠的鲜血!
他被钉死在龙椅上,周身随着痛楚不断抽搐,他迎着她仇恨入骨的目光,抬起手想要说些什么。
她却是笑了,“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你死就可以。”
抽出了染血的银枪,她再度向他刺去!
疯狂而决然,不留分毫余地。
“皇上啊!!!!”顿时阁中的奴才们齐声叫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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