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男人,她曾与天下人一样畏惧过。
可当那夜他带她前往那座冰室,见到传言中最不得母仪天下风范的汐瑶皇后,再听当今指点江山的天子讲那一个令她潸然泪下的故事,才是知道,不过又是个痴情人罢了。
幽若与慕汐瑶确实像。
连她都感到不可思议,要说那相似,是五官之间,表皮之上,或许还有几分胆小怕事的懦弱性子,莫要说她有胆将其取而代之,哪怕是个替代品,都是决然不可能的。
她以自身给了那些做此想法的人狠狠一击。
痴情人都该成全。
祁云澈从石凳上起身,没有犹豫,举过那杯穿肠的毒酒,毫不迟疑的仰头饮下。
亭外众人到底没能忍住连声低唤,却在这时,见他垂眸对幽若道,“多谢。”
罢了错身离开,他知,汐瑶在等他。
多谢……
听他说这二字时,连鬼宿都未曾想明白,幽若何德何能担得起祁云澈的一句谢?
又在猛然间恍然大悟!
哪怕慕汐瑶还在世时,这些常年跟随祁云澈的死士都打从心底的认为慕汐瑶懦弱无能,哪里配得上身为一国之君的主子?
他们不懂那情那爱,可是幽若懂。
这多可悲啊……
自命一心为主,却从不认祁云澈最爱之人,他们侍奉的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寂寞?
随着假山下的石门缓慢而沉重的闭合,冷绯玉单膝跪地,执剑抱拳,高呼,“臣,恭送吾皇!”
寂寥的声音顷刻间散在幽冷沉暗的云王府中,对大祁而言,许是少了一位谜样的明君,而之余祁云澈来说,不过是求得了解脱。
……
步入暗室。
来到那张冰蓝的床榻前,眼中的女子静静的沉睡着,那样美好。
那片喊在她口中的冰莲常年滋养着她的身体,使得她看上去面色竟还显有红润。
微微上翘的嘴角挂着一抹甜美的笑容,似乎她正做着一场酣然好梦。
是因为回到了十年后吗?
是因为……可以重新开始,再不用与他纠缠了吗?
祁云澈贪恋的望着那张宁和安然的睡颜,曾经他怕见她,又时时记挂着独自留在这处的她。无数个在深宫难眠的夜,反复回想着那个与她后世重生相关的梦境,只是一个偶然的恍惚,他就会突然发作,趁着夜色悄然出宫,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自私的期望她已睁开眼睛,回到他身边。
哪怕是这一次,他仍旧如是期待着。
汐瑶,你看,我已为慕家平反,你永远都是我的皇后,只要你醒来,再也不会有人伤你。
长久的等待,眼中的她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祁云澈将手伸出,悬在她交叠的身前的手上时,先是略有犹豫,随后强迫自己般将她紧抓住!
冰凉彻骨的皮肤瞬间使他眸色黯然,也许是毒酒在这时起了作用,令他感到乏力,再难维持住身形,昏沉而狼狈的跌坐在她身边,紧抓的手始终不放,他自觉这副形容怕是要令她失望了,只好对她勉强的笑,想要以此遮掩。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软,他说,“不怕。”
不要怕,有他在。
不醒来没关系,这次,他会陪她,永永远远。
靠在床榻边,他视线不离她,被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仿佛被他焐热了些,也或许是他变凉了。
如此也好,如此就能与她一样。
身体里有什么在点滴流逝,意识也逐渐模糊。
恍惚中,他好像想起以前的很多事。
千秋节上赐婚时,他们第一次见,比肩跪地,他知她在偷偷的看自己,不过一眼,羞得她红了整张脸,头都快低到尘埃里去,闪烁的眸子霎时可爱。
那时祁云澈想,这世间怎会有那么羞怯的人,这人,竟还要成为他的妻子。
大婚当日,红烛之下,他一手揭开她的红盖头,继而望见她正也睁大了眼睛对视过来。
她紧张极了,全身都在发抖,一双手十个指头死死的纠缠在一起,像是永远都分不开了似的。
张口,用颤得不行,又细若蚊蝇的话语声向他请安,“王、王、王、王……王爷……”
一连道了五个‘王’字,祁云澈下意识挑眉,好笑道,“你很惊?”
她摇头,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只当她听多了外面那些不着边际的传言,大抵怕他月夜真的变成兽,将她当作每餐果腹吧。
对着她一张怕得要命的脸,好笑,又有些无可奈何。
那夜他并未要她,就连祁云澈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他并不讨厌她的,否则也不会将她揽在怀中和衣睡了一夜。
他还记得她小小柔软的身子服帖乖巧的卷曲在他怀中,连呼吸都秀气得妙不可言。
仿佛就在那一天,他成了她的全部。
将将成婚的些许日子祁云澈是很闲的,连上朝都不用,死气沉沉的云王府却与从前再不同。
时常他能听到被汐瑶带来那四个丫鬟里,有哪个笨拙的打破了这样那样,他的死士们便在暗中嫌弃的叹声不断。
怎会那么……笨!
往往还没等他开口说出半句‘公道’的话来,他就会听到他的小王妃担惊受怕的喊自己。
王爷,王爷……你在不在啊……
她又在府上迷路了。
一个人总会钻到一些死角里,有时他也不大爱理。
坐在听风小阁里,看她绕了一圈又一圈,总是会绕回他的眼皮底下,那时他心情就会很好。
后来,他总算大发善心教她怎样在五行阵中来去自如。
她亦不如他想象中笨得无药可救,他说的每句话她都牢记在心,甚至私下悄悄的钻研奇门遁甲之术。
她的琴扶得十分好,清澈干净的琴音很是能让他放松。
她博览群书,偶然间还能语出惊人,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解去他心中多年的困惑。
她的棋下得不太好,时日长了,便也会与他耍赖悔棋,再在他连蒙带骗下,不自知的答应他很多无礼的要求。
她总是能让他在旁人从不察觉的彷徨中找到一丝归属感。
是的,他彷徨。
生来便知道将来他要成为一个什么样人,皇位纷争愈发激烈,再激烈都与他无关,但,那皇位早就是他的了。
他不知自己可是真的能担当一国之君的重任,甚至不知他想不想要。
他的父皇和母皇怎会管他这些,想与不想,终归已统统算到了他的头上。
一如他的大婚,娶谁不是一样?
而娶了汐瑶,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顺带收回慕家的兵权。
但后来,无数此想起这一件,也唯独只有这一件令他万分庆幸。
已经不记得是何时了,大概祁煜风与祁明夏为秋试争得水深火热,朝中局势紧迫,阿鬼来与他回禀时,让汐瑶听去两句。
他们在听风小阁。
祁云澈坐在靠花园那边看书,汐瑶坐在一旁煮茶,她难得问他,期望哪个兄弟做储君?
她会那样问,以一种与己不相干的旁人姿态,是因为不知她的夫君早就得了天定。
祁云澈反问她希望是谁,她想也不想就答,祁明夏。
他诧异,再追问为何。
汐瑶一边娴熟的煮着茶,一边答,虽然明王与煜王旗鼓相当,都有治国之才,可煜王事事不留余地,假使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也希望自己的国君能宽容一些。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简单了些,但许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祁云澈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未说,心中却清楚,哪怕在他将来登基之后,祁煜风也绝对留不得。
之后他不动声色,闲谈般和汐瑶绕着‘储君’二字兜圈子。
反正在偌大的云王府,与世隔绝,谁也扰不了他们。
汐瑶自没什么顾忌,只道,璟王年少,成王无才德,裴王平庸,算来算去自然还是该明王。
祁云澈乐了,终于问她,为何不将她的夫算进去?
汐瑶微怔忡,好似才想起她身旁之人也是皇子。
她看向他,如水般柔软的眼眸里多了一层小心翼翼的窥探,好像在探视他可想坐那皇位。
可祁云澈实在藏得太深了,含着笑任她看了半响,她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汐瑶气馁,耍着小性子道,她以为他是不想的,况且他做了储君,就要卷入是非争斗,将来登基,后宫有无数妃嫔,除了天下之外,还有那么多女人与她分享夫君,她才不愿意!
难道这样悠闲宁和的日子不好吗?
就因为可以消磨的时日太安逸,太完满,她就以为他与那皇位无关。
祁云澈大笑,将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同她打趣,其实不做储君,也可能会有别的女人与她分享自己,但,他不愿意。
这一句是真心的。
最后,汐瑶捧着他的脸,深深的爱慕他一个人,说,“我不希望你做天子,并非全是怕天下与其他人将你抢去,因为那个位置太高,太冷,你性情如此,若有朝一日真的与你站在那处,你会变得很寂寞。”
她一语成谶。
先皇驾崩之日,太极殿内跪满了人,群臣面前,定南王取出早就立好的遗照当众宣读,新君是——祁云澈!
掷地有声的话语出口,尘埃落定。
饶是不甘,不愿,还是震惊……
当祁云澈站在高阶上,接受众生跪拜,高呼万岁的声响从大殿传出,无人晓得他忽然恐慌。
望向汐瑶,她站在离他最近的那处远远的相望来,对他绽出一抹与从前相同的微笑。
那时他还是庆幸的,庆幸还好有她在。
只是后来……
到底从何时开始失控?
祁云澈不知哪里错了,让她做皇后?是因为她太软弱?还是自己不够强大,或者……他本不该为天子?
若要在她和皇位之间选一样,他会选她。
只奈何根本没有与他选的机会,没有。
或许她没有当过一日称职的皇后,或许她不曾尽过国母之责为天下百姓做过任何,可自她嫁与他开始,没有一日停止过爱他,呵护他。
他以为,这样就足够了。
混沌的思绪被周身难以忽略的冰凉唤醒了少许。
祁云澈努力睁眸,虚弱的往身旁床榻上的女子看了一眼,他想起了什么,光彩逐渐流逝的眼底渗透深深的依恋和不舍,还有……无法摆脱的痛苦。
对了,他的汐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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