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郭老姨娘急急而来,杨怡在一旁搀扶,后头还跟着两个满脸惊慌的丫头,却不见阮蕙与采青,她疾步迎上前去,张口就问,“怎么不见少夫人?”
杨怡举起袖子擦了把额角的细汗,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嫂方才失足摔到一处山洼,采青、芍药并小武几个在旁边守着,赶紧叫上于长江和芍药全家掌上烛火,去把大嫂救上来。”
这么多人一起散步,怎么偏偏少夫人一个失足了?芙蓉脸色陡变,当下就大声叫于长江,又让采平去叫芍药的爹娘。
101、历大劫
阮蕙挽着郭老姨娘的手漫步在山间小路上,鼻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脚下踩着松软的黄色泥土,耳边听着山坡上、树林里小鸟啾啾的欢叫,让她一时间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外婆家。
郭老姨娘也显得十分高兴,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言语轻快地跟阮蕙和杨怡说起新关的人情风俗来。
杨怡则一脸兴味地听得入神。
看来这一趟新关之行,确实所行不虚。
因幕色渐沉加上山路难行,阮蕙便建议往原路返回,郭老姨娘兴致不减,但念及阮蕙怀有身孕自然不便出言反对,杨怡扁了扁嘴,也只能依了。
阮蕙搀着郭老姨娘,身后跟着杨怡,再后面是采青、芍药并另几个贴身大丫头,最后是小文和小武远远相随。
忽然,郭老姨娘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往旁边倾去,阮蕙下意识地用力拉住她的胳膊,哪知郭老姨娘失去平衡的身子异常沉重,一拉之下竟连阮蕙差点摔倒,幸亏身后的杨怡是习过武的反应敏捷,跃上前来扶住了郭老姨娘。
阮蕙松了口气,拍拍胸口,才刚站稳,身后的采青已过来搀她,哪料刚刚伸手,脚下却踩着一块顽石,身体顿时失控,竟朝着阮蕙扑了过来。阮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落脚后才感觉脚下泥土松软,还来不及往反应,脚下一空,身子就随着细小的山石滑下山坡。
采青也摔倒在地,几乎同时失声尖惊叫,伸出去的手与阮蕙的手指交错而过。
从郭老姨娘差点摔倒直到阮蕙滑下山坡,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就连较常人稍显灵敏的杨怡也没反应过来,倒是小文小武两个随身保镖,虽离得远些,却已经在第一时间飞奔过来。小文看到山势陡峭,竟然看不到少夫人半片衣角,二话不说就要下去,倒是小武遇乱不乱,说天色渐晚,不如让人点起火把,自己和小武两人腰系绳索下去寻找。
杨怡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早已吓得胸口怦怦直跳,冲山下疾声唤着“大嫂,大嫂!”
郭老姨娘方才虽没倒地,脚踝却也崴了一下,正火烧火燎地痛得难受。她是过来人,知道后果严重,稍作沉吟就令小文按小武的话去找于长江他们。
眼看夜幕降临,山路已看不太清,郭老姨娘又崴了脚,山下也听不见少夫人的声息,小武权衡之下,就让小文背郭老姨娘回去找些药油为她擦上。
小文虽是兄长,向来想是听惯了小武的发号施令,听了就依言而行。
郭老姨娘眼看幕色黑沉沉压了下来,也就没有反对,小武背起她便去了。
留在原地的就只剩了采青芍药与小武三个。
采青满脸泪水,芍药紧咬下唇,两个面面相觑,却都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
小武面容呆板,内心起伏,却也一言不发。
夜色沉沉中,可怕的寂静围绕着他们。
最后,还是由远及近杂乱的脚声蜿蜒而至的火把打破了这种令人心悸的沉寂。
除了于长江家的与两个女儿留在屋里陪郭老姨娘,其余能走动的丫头婆子们都举着火把跟来了。
于长江飞奔在最前面,将怀里一捆麻绳递给小武,闷声把另一捆绳索散开,手脚敏捷地把一头系在自己腰间,另一头则绑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
小文跟在他后面,也跟于长江一样动作飞快,系好拇指粗细的绳索,一手执着火把,随后便攀下陡峭的山坡。
于长江见小武犹自发愣,顿时面色铁青,沉声向他说道,“你也跟我们一起下去救少夫人。”
小武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拿起绳索系好,也攀了下去。
于长江又向复返的杨怡道,“杨小姐,我若在下面抖动绳索,您就叫大家一起拉我上来。”见杨怡郑重点头,就一抖手中的绳索也随之而下。
杨怡此时已比先前镇定许多。回想起阮蕙的失足,她心里疑窦丛生,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显得惊慌失措的采青和芍药的身上,又投向黑暗无边的陡坡,暗暗思忖着种种可能。
……
随着一脚踏空,阮蕙大惊之下伸手去抓近在咫尺的采青,却只触到她冰凉的指尖,紧接着便仆倒在地,顺着山势往下滑去。
尖利的小石子与密布的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裙,也划破了她的肌肤,锥心般地疼痛一直牵扯到她的心脏,令她脑中霍然一片清明。
身体不断地往下翻滚,目光所及处,只有石头和杂草。她尽可能地伸出手去抓住能触碰到的所有的东西,好几次都拽住了茂盛的草丛,却因下滑的去势太猛而将抓在手里的草都连根拨起了。
难道就这样坠入山谷了吗?
阮蕙心底升起一阵茫然。
不,绝对不能就这样轻易死去!就算是为了肚子里刚刚孕育出来的小生命,她也不能!
念头一起,她的目光骤然变得坚定,伸手抓住一丛藤蔓。
藤蔓上细小的尖刺深深刺入她的手掌,钻心地痛,可是,比起她不再往下翻滚的身体,已微不足道。
夜幕深沉,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模糊不清了。
还好,除了身体上划伤的几处感到剧烈疼痛外,小腹竟然没有异样。也就是说,胎儿应该相对安全。
她顿时松了口气。举目四顾,漫山遍野除了树木杂草,再无动静。再低头一看,又倒吸了口凉气——这哪是什么山坡?分明就是一座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她屏住呼吸,不敢存半点侥幸,小心翼翼地攀着藤蔓往上移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觉得全身力气都已经用尽的时候,她听到上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恍惚叫的是“少夫人”,举目向上,隐隐绰绰有火光闪动,她顿时拼尽全力,大声叫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那边的火光闻声停了停。
她又拼命叫起来。
火光便顺着她的方向缓缓向下移动。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她有救了。
102、有蹊跷
阮蕙始终保持着清醒,直到借着火把的亮光看清于长江的焦急的脸孔,感受到他强有力的手掌把自己托在怀里,她心身顿时放松,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躺在床上,盖着轻薄的褥子,身上的伤处还微微有些疼痛。
室内灯火通明,采青与采平、芙蓉三个围绕在床侧,个个满脸戚容,看见阮蕙醒来,不由得齐刷刷地合掌念佛。
郭老姨娘倚在旁边的榻上小寐,见她醒来,便挥手让丫头们出去,要跟阮蕙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丫头们说的?阮蕙心下疑惑,忽想起她之前好像差点摔倒,便问道,“您……没事吧?”
“我没事。郭老姨娘淡淡应道,说着坐到床沿,看着阮蕙的眸子倏地变得深沉,压低声音道,“于长江说你,并不是喜脉。”
阮蕙不由得大吃一惊。于长江的底细,阮蕙在打算让他一家做陪房时就已打听清楚,不仅习过武艺,还识得医理。只是,比起长乐城里妇孺皆知的名医常妙春的关门第子关志如何?她不得而知。
郭老姨娘眼神闪烁,落在她脸上的目光里隐含探究,似乎怀疑她之前诊出喜脉的真假。
怀有近两个月的身孕的人在经受过剧烈的“运动”之后安然无恙,任谁都会生出怀疑之心。阮蕙想起自己之前厌食、呕吐的症状与怀疑是极其相似的,甚至连月信也没来,才会确信自己真的怀孕了。她沉吟一下,觉得事关重大,当即出声叫采青。
采青候在门外,当即应声进来。
阮蕙便让她去请于长江。
郭老姨娘却摆了摆手,让采青出去。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她微微一笑。
阮蕙有些困惑。
郭老姨娘脸上的笑容就盛了,“你这孩子,怨不得老侯爷疼你,果然是个心思单纯的。”
难道这其中。竟有什么蹊跷不成?阮蕙望着郭老姨娘,满眼不解。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郭老姨娘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啜一口,这才缓缓说道。“在某朝有户人家,家中死了主母。留下一对年幼的儿女,亲家放心不下,遂让次女嫁入其家为继室照顾两个外孙,哪知次女随后也产下一子,对其姐的两个儿女便生了毒害之心,幸亏家里头还有个心思缜密的祖父,处处防范,才未让那个女人得逞……”
这分明说的就是黄姨娘!阮蕙心里一惊,不敢应声。难道与自己这次失足落下山崖也有关系?!
郭老姨娘顿了顿。又道,“后来嫡长子娶了媳妇,她又在其媳妇的每日饮用的汤中做了手脚……”
阮蕙顿时手脚冰凉。这么说来,自己喝的那些黄姨娘派人送来补汤都是做了手脚的?这其中又什么手脚?
……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郭老姨娘才从阮蕙屋里出来。
守在门边的采青采平几个忙进去侍候阮蕙。
阮蕙兀自心潮起伏,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没有真凭实据,仅仅因为郭老姨娘几句话,她实在不愿意相信看上去和善可亲的黄姨娘会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当然。郭老姨娘也是个聪明人,不过是借着跟阮蕙说故事而有意无意地点到为止,根本就没有提到黄姨娘其人其事。
但是,这个故事说的明明就是黄姨娘其人其事,容不得阮蕙置疑。
郭老姨娘此举,是真心点破还是挑拨离间?
阮蕙不得而知,只觉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就算郭老姨娘所言属实,可小文和小武是老侯爷挑出来保护她们的,怎么竟会为黄姨娘所用?再者说了。依郭老姨娘所言,老侯爷对黄姨娘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应该是了如指掌的,又怎么会放任她做出毒害杨家子嗣的事情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