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默然看着她。凌璇的神色半是激愤、半是凄凉:“九次,九次……九次,多么可笑,我却怀上陛下的骨肉,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笑靥深深的看着她:“怀有龙嗣,母凭子贵,于淑妃而言是无上的荣耀;或者,淑妃心有别想,正好以此拉拢人心,以期有所成就,不是么?”
凌璇颤然的看我,不掩惊异之色:“皇后果然眼睛雪亮、心思缜密,嫔妾佩服!”
心中的不忍与悲怆渐趋冷却,眸色渐冷,我朝外喊道:“来人!”冷一笑站于大殿门扇处听候,我肃然吩咐道,“淑妃身染风寒,不宜出殿吹风,好好伺候着!懈怠者,重重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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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了,留晴殿苑子里仍是花色妖娆、斗妍争春,在这春风渐热的时节里倾尽最后的锦绣与绮丽,似要留住那迷霞般的潋滟春光。
暮色渐浓,薄寒透衣,素白罗袖下微风拂过,撩起一抹风情。
门扇虚掩着,仿佛经久无人来过。我轻轻的推开,吱呀一声,熟悉的大殿蓦然映入眼帘,一股刺鼻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令我几近窒息。雕窗外射进来几许鲜艳的落霞,打在宫砖上,映射出凄艳的华彩,大殿上却仍是昏昏然如黑夜笼罩。
正要跨步进殿,却突然有一抹轩昂的白影卷了出来,自那厚重的罗帷转出来,静静的站立,静静的望着我。
刹那,我揪紧的心松懈下来,亦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流澈潇。他的脸孔恰好隐于殿内的黑影之中,看不清此时的神色,只见一团模糊的昏影。
“为何不进来?”流澈潇的嗓音温凉相间。
我深深吸气,重重推开门扇,步入大殿:“王爷突然出现,吓着我了!”
流澈潇幽幽一笑:“我在等你。”
后背丝丝的凉,我镇定道:“王爷在此等我?若我不会来此呢?”
他徐步走出昏影,站于落霞的光亮处,红艳的霞光洒照在他的脸上,似是浮光掠影的不真实,又觉浓烈的艳丽。他一脸淡定:“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我走向长窗,转身站定,窗外的落霞织锦渐趋黯淡了,天地间腾起青灰的流雾。我缓缓开口:“许久未见,王爷可好?王妃可好?”
神康二年七月,兰陵王大婚,迎娶都察院顾御史之女顾湘为王妃。流澈潇神色淡漠:“娘娘挂心,内人很好!”
我不知他为何在此等我,却是无语对他,须臾,我静声道:“天色已晚,我回宫了,王爷自便。”
正要迈步,他抢先上前,挡在我跟前,冷霜似的脸孔映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里,浮起一层层的惶急之色。他灼灼的看着我:“先别走……”
眼见他如此眼色,心下有些慌乱,却只能面不改色道:“王爷有话与我说?”
流澈潇逼视着我,俊眸中漾开缕缕的忧伤:“离开洛都,为何不跟我告别?为何不跟我说……”
我平静的望他,狠下心道:“我只想一人静悄悄的离开……从未与任何人告别,更不会与你告别!”
流澈潇陡然抓住我的手腕,高高举着:“若你告诉我,我会陪着你……知道吗?我找你……找了大半年,终究没能找到你……你在哪里?”
找了大半年?呵,我该感动吗?竟是毫不感动——你死了,又起死回生,明明说好不再纠葛,却又绵绵不绝的倾诉一腔浓情,还在我册后大典前一日告诉我真相……我不怪你,然而,我再也无法将你当作知己相酬,酬你以义。
我淡然笑着:“我在哪里并不重要,如今我回来了,带着我的儿子回来了。”
流澈潇沮丧的放开我的手,眸中的灼热渐渐冷却:“不会再离开了,是吗?”
我冷冷道:“王爷该思虑的是兰陵王妃,而非旁人。”
流澈潇看向幽幽沉沉的罗帷,眉宇间刻满无穷无尽的感伤:“或许,是我错了……是我将你逼走的……”
心中蓦然一紧,此话何解?
“我不该告诉你真相,不该告诉你陛下册妃,甚至不该回来……”他清苦的笑了笑。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我淡淡而语,“真相?什么才是真相?你认为那就是真相,其实并非如此,真正的真相,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流澈潇惊异的看着我,语声略有唏嘘:“你变了……此番回京,你跟以往大不一样了,今日立政殿上,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你。”
我静静道:“在我心目中,只有一人了解我。”
流澈潇的脸色稍稍平静,眸色复又灼热:“在我心中,我也想拥有这样一位皇后。”
心神一震,皇后?帝王?莫非,他觊觎皇帝宝座?或而只是我的一己无稽猜想?后背冒出细细冷汗,我仍是和煦笑着:“听闻兰陵王妃尚待兰闺之时,擅书法,精音律,尤工琵琶,当与王爷琴瑟合鸣、举案齐眉。一生短暂,王爷须珍惜眼前人,不然,待失去时方才后悔,已是无法弥补。”
流澈潇久久的注视着我,浓浓的无助,深深的悲婉。许久,他的目光漂浮如萍:“怪不得陛下不肯赐婚你我。你们早已相识,彼此相知,我只是一个旁人。”
心中一惊,有澎湃的血气冲上脑门——若真是如此,流澈净定会疑我!我竭力压下心底的翻腾道:“赐婚?何时之事?”
他微微一笑:“自金斓寺那日后,我向陛下请求将你赐予我,成为我的王妃。”
怪不得!怪不得回宫后,流澈净便送予我龙吟凤翔箫,要我答应当他的皇后,且对我说:朕没有后宫!朕只有皇后!原来……他是要我定心的当他的皇后!原来他也是惶恐不安的。
宫砖上的霞光黯淡下去了,整个大殿愈发昏暗。此时此刻,你在哪里?是否安然无虞?或是北风凛冽?或是承受着巨大的耻辱与煎熬?
恍然回神,流澈潇已然握住我双手,深切看我:“燕国狂妄至极,陛下兄多吉少,怕是无法回到中原了。我可以帮你……你的孩子登基为帝,而我成为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摄政王,你我携手、并肩作战,成为龙城真正的主宰,谁也无法阻扰我们,好不好?只要你一句话……”
我愣愣的盯着他,脸色默默,仿佛不明白他此话何意一般。
流澈潇暗影笼罩的脸庞射出从未见过的豪迈与戾气:“从此,皇图权柄握在你我的掌心,帝王霸业由你我开创,这个天下,你我一起分享!”
话音方落,他轻轻的拥我入怀,素白罗衣抵挡不住他坚实的胸膛,陌生的温暖萦绕着我、万分灼热,陌生的沉香兜头兜脸的将我笼罩,几乎将我窒息。
心中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光景,风起云涌,雷声轰鸣。
究竟何时,他竟有此等想法?自我回京后?或是许久之前?他与一帮老臣册议二皇子即位,而凌璇意欲以他为辅政大臣,莫不是巧合?抑或是两人有所合谋?……我恍惚记得,凌璇帮他传递书函给我,当时就有所怀疑,竟没有深想——他一直都晓得我与凌璇明争暗斗,却让凌璇转交,有违常理。此时想来,一切似乎有迹可循。
真相隐隐浮出水面,却又混浊不清,我深深吸气,定下心来,一动不动的任凭他拥着,缓缓道:“兹事体大,容我思量几日。”
流澈潇开心的笑了,脸上兴起一抹奋然。
然而,根本无需多想。当即回宫,召来冷一笑,直接问他:“当年是你派黑衣人追杀兰陵王的?”
冷一笑一阵悚然,不防我如此直接的提起这事儿,脸上有些不自然,严谨道:“回娘娘,是卑职亲自指派二十四位黑衣人。”
我肃然道:“既是追杀,为何兰陵王没有死、而且一年后回京?”
冷一笑稍稍抬眸,看我一眼,脸上的慌色略微隐下:“当时,兰陵王只是重伤昏迷,若不是及时诊治,必死无疑。陛下见娘娘晕倒,似是伤心过度,便命令卑职将兰陵王送往华山一针神医那里,让一针神医尽力诊治。原本半载就可痊愈,陛下让一针神医暗中拖延,因此……”
原来如此!流澈净杀他、救他、让他远离洛都,皆是为了我,为了清除他与我之间的旁人。他是那么不自信,亦不相信我——若流澈潇真在洛都,而我又误以为是流澈潇帮我化解冰火情蔻之毒,很有可能会随他离开……
思及此,竟是一阵悚然。
“娘娘,当时陛下追杀兰陵王,亦是迫不得已!”冷一笑低眉道,“当时兰陵王乃英王手下大将,甚有威望,握有九城守军的虎符。陛下念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招他归降,可惜兰陵王誓死不降,决意死守。后来,我军攻陷龙城,兰陵王意欲带娘娘一起离开,陛下大怒,就……”
既是兄长,为何不降?真是对英王誓死效忠?或是其他?兄长御极,他便是尊贵无比的亲王贵胄,他还不满足?莫非,他亦是权欲熏心之徒?觊觎皇权?
呵,在他温雅潇洒的表面之下,竟然深藏着如此隐秘的权欲之心。而流澈净下定决心杀他,或许也是基于此吧!
我凝眸道:“派人严密监视兰陵王,切忌,不要让他发觉。若他与淑妃秘密来往,速来禀报。”
冷一笑眼应下,却不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甚为可笑。我淡淡看他一眼,他低声道:“卑职斗胆,此番回京,陛下一定很开心……很欣慰,娘娘该体谅陛下相思之苦。”
我何尝不是想着他、念着他。他生死未卜,我唯有极力镇定、压下那啃噬着全身的思念之情,如履薄冰的应对明里暗里的风霜雨雪。
冷一笑沉声道:“娘娘从密道离开之时,陛下默默的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娘娘一步步的走出密道……若娘娘回头一下,便可看见陛下,可惜娘娘始终没有回头。”
我重重的怔住,心痛如刀刃划过……他竟然看着我一步步离开,竟然愿意放手、给予我时日抚平创伤、忘记那撕心裂肺的惊痛……那时那地,他一定很无奈、很心痛的吧!
我义无反顾的离开,因为已经绝望,因为只想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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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燕国燕南大将军率千骑抵达洛都,翌日入宫觐见。
我相信他会来,相信他早已知道我已成为敬朝皇帝流澈净的皇后。
立政殿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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