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看着我,黛眉微挑,脸上无半点厌恶之色,却有令人暗惊的挑衅。随之,她重重地拂袖,转身而去,身姿傲然。
我深深一怔,她柔和的嗓音与容颜,对我说出的话语,却是冷彻我的心。
为了唐容啸天,她便要与我为敌吗?莫非,唐容啸天已向她表明心迹?因此,凌璇才会迁怒于我?呵,她定是认为我要与她……争夺唐容啸天,才会对我如此敌意。罢了,无论如何,她早于我与他相识,我又何必横插一脚呢?
如此想着,却是再也无法入眠,辗转反侧,越是清醒,便起身披上外衣,出了客栈,踱步到近旁的三里桥。
60.合奏 2013…02…19
夜凉如水,天穹净阔,墨黑的缎子般一尘不染。弦月高悬,月华轻笼,远处的烛火幽暗地明灭。
我坐在桥栏上,抚摸着手中的玉箫,脑中尽是娘亲温润、秀婉的脸庞……还有半月方能抵达扬州,娘亲,一定要等阿漫!
我轻轻一笑,吹起那支小曲儿。轻婉、凝沉的箫音从双唇之间、从指间流淌而出,流泻于清风闲月之中、悠悠地荡向遥远的暗夜……
忽然,一声圆润的笛音揉入黯然销魂的箫音,顿生清俏之色,仿佛是暮雨潇潇的黄昏,却突然霞光透射,漫天红彩。
我转脸看去,不远处站着一个凝定不动的黑色影子,玉笛横手,黑发在清风的撩拨下微微晃动,气度英伟,远处的昏火为他拢上一轮淡淡的暗光。
他朝我缓步走来,与我并肩坐在桥栏上,箫笛合奏,清越与凝沉丝丝入扣、切切咬合,一如交颈鸳鸯,不离不弃。我浅浅微笑,专注于乐音之中,却不免分心,他从未听过这支曲儿,竟能紧紧跟住我的音律,不落丝毫,定是个精通音律的主儿。
一曲罢了,我气血上涌,脸腮辣辣的发烫,心口有些急促,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他倒是面色如常,黑眸中一片盎然笑意,关切道:“还好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微有恍惚。
他侧过身子面对着我,温和道:“这曲儿很好,叫什么?”
我转身看向无声流淌的河水,避开他渐次热辣的目光,幽幽道:“《流光摇情》,这是我娘亲独创的曲儿。”我由衷赞道,“你竟能与我合奏,且丝毫不差,音律造诣如此之高,小女子自叹弗如!”
他歉然一笑:“端木小姐过誉了!”他亦转身面向苍穹,“名儿精妙,这箫也极好,应是天香沁玉箫,只有天香沁玉箫方能吹奏出这么好的箫音。”
心底万般愉悦,我笑道:“唐容大哥好眼力!”
“天香沁玉箫乃天下三大奇箫之一,奇箫配佳人,绝配!”唐容啸天沉声叹道。我自是明白,他的赞词不是言不由衷的奉承与赞誉,而是发自肺腑的心声,切切情意便流动于这心声之中……他转首看我,揶揄道,“好箫,好曲儿,有好词吗?”
无需转首,我亦晓得他的目光万分灼热,且充满了激将的气息;我轻阖眼睛,缓缓念出:“双燕双飞,双情想思。容色已改,故心不衰。双入幕,双出帷①。”
唐容啸天击节赞赏,朗声道:“好词!好词!今晚有幸见识端木小姐冠绝扬州的箫音与才情,啸天实在有福!”
甫一念出,便已懊悔,实在不该念出这首词儿。我侧过身子,眉心流过一丝愧色,摇首笑道:“唐容大哥谬赞了!这词,是我娘亲所作,并非出自我手。”
“端木小姐无需过谦!”唐容啸天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顺手轻轻握住我的双肩,一双英眸熠熠生辉,眼底是浓浓的歉意,“她与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61.不要折磨我 2013…02…20
蓦然一暖,身心俱是暖洋洋的,萦满他的气息。忽有暗香袭来,沁入口鼻,淡淡的惹人心怀。呵,天香沁玉箫的“奇”便在于:吹奏过后,便有暗香漫出,温润如玉,清淡如水,却是无比撩人。
我清冷地看他,漠然道:“听见就听见吧,没关系的。你也不要责怪她,凌璇没有坏心的……”
他激动地握紧我的双肩,我只觉微微的疼:“她是没有坏心,但是……”他想要将我拥入怀中,我全身僵硬、使力制住他的举动,只见他英气的脸庞袭上淡淡的怒气,“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我拿下他的手,眉梢含了一溜儿朦胧的凄冷,细声道:“我知道的,唐容大哥,你与她相处日久,便会晓得她的好……我,自然没有公主的高贵清傲与国色天香,唐容大哥理应……待她好……”
“可是,我无法待她好,我只想待你好!”唐容啸天低吼一声,握紧我的胳膊,迫得我抬首直视他,望进他的眼眸深处——那个无底的黑暗深渊,狂风回荡,“不要折磨我,好不好?”
我惊慑地震住,闭上眼睛,脑中皆是凌璇巧笑的倩影与冰冷的眼神,以及以往的种种欢乐……我凄然道:“唐容大哥,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逼我!”
此时此刻,蓦然忆起西宁怀宇心痛的声音:情儿,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终于明白,他当时多么痛苦,却不得不拒绝我……
唐容啸天强硬地拥我入怀,力道却是轻的,嗓音万分沉痛:“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求你,不要拒绝我,不要因为她而拒绝我……”
眼底滚烫,泪水盈满眼眶,我硬生生地含住所有的苦涩,凄然道:“你知不知道,她是我好妹妹,我不能对不起他。她那么喜欢你,你为何不喜欢她呢?你可以试着接受她呀,慢慢的,便会喜欢她了。”
他吼道:“这不公平!”他骤然放开我,双臂无措地摆动着,眸底溢满深红的惊痛,脸上横陈着孩子气的不满与不服,“你喜欢我的,是不是?你只是为了她才拒绝我的,是不是?”
我摇头,猛烈地摇头,闭着眼睛,不想看见他痛楚的样子……
唐容啸天一把搂住我,一字一顿地敲入我的骨血:“我不相信!”他的嗓音深沉如海,切切的字词响在耳畔,“双燕双飞,双情想思。容色已改,故心不衰。双入幕,双出帷。你不喜欢我,为何要念这词儿?”
心中一痛,我睁开眼睛,定然望他,冰冷道:“我已说过,这是我娘亲所作,我只是想起我娘亲,才念出来的。”
他的语气骤冷:“你当真要我喜欢她、待她好?”
我轻轻点头,却是无比坚决。
唐容啸天放开我,直勾勾地看着我,良久,冷硬道:“好,我照你说的做!”他满目深红,在我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绝然转身,抽身离去……他的身影,孤单冷漠,那是因为我而深深无奈的冷漠。
62.心伤 2013…02…20
暗香萦绕,却是那般冷凄。远处的灯火俱已暗灭,三里桥上只余月白风清,以及一个悲伤的只影。我缓缓地蹲在地上,颓然捂住脸庞,泪水滑落……我拒绝了他,因为我不晓得要不要接受他——我仍然爱着西宁怀宇,怎么可以接受他呢?然而,他是那么好,待我那么好……
那曲儿,那词儿,是娘亲生辰之时做的,是我送给娘亲的小小礼物——娘亲与爹爹的鹣鲽情深!
******
三路人一同启程南下。行了两日,一路上皆是流民,一群群,或者三三两两,满面尘污,瘦骨嶙峋,衣衫褴褛,一如行尸走肉地踱着蹒跚的步子。
在流民的对话中听闻一个重要的消息:三月十九日丑时,大凌末帝自焚于清宁宫,一后三妃自缢身亡,皇太后……自缢数次,均未果,后下落不明。
其时,我们正在林间歇息,凌萱正要喝水,听闻之下,手指一僵,水壶掉落在地,清水洒了一身。她蜷起身子,埋首于膝盖上,闷声痛哭……
凌璇轻靠在一棵树上,与唐容啸天有说有笑,脸颊绯红流丹,巧笑倩兮,美眸盼兮,骤闻之下,笑靥凝固,双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脸色乍然雪白,紧接着,宛若落叶飘零般倾倒,适时,唐容啸天及时揽住她,低声叫道:“璇儿……璇儿……”
璇儿!璇儿!
好亲切!心底莫名一痛,仿有冷风拂面而来,脸颊冰冷地抽住——这是我的选择,理当如此——只是,为何会心痛呢?只见唐容啸天将她搂抱在怀里,凌璇悠然转醒,秀眉纠蹙,倏然搂住他的脖颈,伏在他的肩窝里嘤嘤哭泣。
我转身走开,再也不愿看见这令我伤感的一幕。
红灿的流霞层层叠叠地流动于西天,美艳而悲怆;彤红的夕阳西垂天宇、挂于树梢,安静地下坠,坠入黑暗的深渊,不带走一丝云彩。
起风了,林间响起簌簌的声响,身后传来轻淡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次清晰,随而传来一声温凉相宜的嗓音:“端木小姐节哀!”
傍晚的凉风吹起素白袍裾,我淡淡道:“我没事。”
他站在我旁边,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只是陪着我呆望,望着林间薄雾漫漫浮动,灰白的雾霭,淡青的暮色,凉薄的天色。如芒在背,我知道,不远处正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穿透了薄雾、踏风而来,钉在我的身上,似要将我贯透。
那是绛雪美艳的目光。
唐抒阳终于道:“你不是为他们伤心。”
心底一窒,我疑惑地侧首看他一眼,复又看向前方,语声淡淡:“莫非唐大哥也能看透别人你的心思?”
姑姑自缢,姑奶奶下落不明,我理当伤怀,而令我愈加伤怀的却是方才的那一幕。
唐抒阳付之一笑:“那倒不是,只是端木小姐的心思,唐某尚能猜出一二。”
63.借我靠一下 2013…02…21
我冷嗤一声,神色冷漠:“唐大哥如此费心,不累吗?”
“或许吧!”他的嗓音低沉沉的,有些凉,恰如滑过指尖的晚风。他轻渺一叹,“端木小姐心事重重,不再是之前我认识的那个端木小姐了。”
认定为夫君的思慕之人娶了最亲近的姐姐,天朝惊变,娘亲病重,亲人离散,姐妹渐成水火之势,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令我猝不及防,我怀疑自己,竟能支撑至此。我不由得笑了,即便有点凄冷:“或许吧!”
噗嗤一声,却是两种嗓音,却是同一种语调,那是心有灵犀的慰然一笑,那是无奈的自我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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