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媚儿深深一愣,却又是明了的神色,咬牙轻轻颔首;这个瞬间,清泪飞落,双眸迷蒙,一如殿外万千银线飘洒。
心口一阵急促的咯噔,我猛然想起,花媚儿是花飘飘独自带大的,莫非,花媚儿与晋阳王……再也不敢深想下去……
凌云骤然抓住晋阳王的衣袖,双眼瞪起,语声克制不住地发颤:“父亲,你怎会知道媚儿的后颈上有一颗红痣?”
晋阳王却仿佛听不见凌云的质问,只是望着花媚儿,声音异常平静,平静之中是竭力克制着的激流暗涌:“你娘呢?在哪里?她还好吗?我对不起她……”
“我娘……多年前就过世了……”花媚儿无声哽咽,凄楚的语调令人怆然。
晋阳王闭上眼睛,怅然若失,恍然如梦,再睁眼时,一滴浊泪悄然滑落,顺着脸上细密的沟壑蜿蜒而下:“过世了……想不到十八年前的那一面,竟是生死之别……”
凌云惶惑地看着两人令人不解的言语,虚弱地揪住花媚儿的衣袖,双唇轻颤:“究竟怎么回事?告诉我!媚儿,告诉我怎么回事……”
花媚儿怔怔地望着他,脸如白玉凝泪、如梨花带雨,眉眼深深地揪着,无言地诉说着什么……
“告诉我!”凌云蓦然大吼,高亢而悲沉的吼声与响雷同时轰下,惊彻所有人的心胆,直要炸裂金煌大殿。
晋阳王看着行将崩溃的儿子,歉意深深、欲言又止,终于狠下口气:“云儿……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不——不——”凌云凄厉地嘶叫,一声声的渐次低迷、哀伤,一如远方的野狼悲怆而凄凉的呜咽声声。
花媚儿震惊地看着晋阳王,眸光惊散、四处零落——或许她已然猜到会是这个结局,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不,不是的……”凌云喃喃自语,兀自激烈地摇首,突然,他紧紧抓住晋阳王的手臂,手背上蓝筋绷得紧紧的,声色俱厉:“父亲,你骗我的,是不是?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花媚儿泪眼凄迷,脸容楚楚:“凌云,是真的,王爷没有骗你……”
凌云步步后退,单手捂着前额,英毅的眼眸涨满水流,晶亮的泪水顷刻落下,音色凄惶:“我不相信……不相信……你们一起骗我……”他退至丝锦帷幔旁,狠狠抓住帷幔、深深埋首于丝锦之中,仿佛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寻求一个庇护之所。
花媚儿走至他身旁,柔声安慰:“你不要这样,冷静一下,好不好?”
凌云骤然拥住花媚儿,死死地抱着,埋首于她柔丝披散的侧颈:“媚儿,你跟我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们离开这儿,媚儿,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花媚儿任他抱着,孱弱的身子无力支撑似的:“我们是兄妹,天理不容!”
“连你也在骗我!”凌云猛然推开她,眼中烈火燃烧、却是那般无助地望着心爱的女子,英俊的脸容已然支离破碎,冷寂的神色瞬间崩溃决堤,“我恨你们!”尖叫一声,凌云转身打开扇门、冲进滂沱雨幕,一眨眼消失于红墙、银雨、夜色之中……
檐外雨势壮观,劲风裹挟着冷雨直闯大殿,卷掠起丝锦帷幔猎猎飘卷,冷冷的水气洪水一般涌进来,惊醒了所有人呆愣的神智。
花媚儿风一般冲进万千雨柱,飞掠而起的素罗白裾仿如一片莹白的雪花、融化于委地的那一刻。
晋阳王面如死灰,颓丧地跌坐在金砖上,双手捂首,只余一片寂然无波的灰烬。
我闭了眼睛,心底凄然,朝呆立的宫娥命令道:“还不扶着王爷回宫歇息?”
话落,我冒雨匆匆赶去,希望能跟上他们……
银白的闪电直晃晃的划过,风雨中的灰檐红墙碧阑干闪现出瞬间的阴白与森厉;风雨裹身,阿缎跟着我赶至蔚茗湖,远远的,一行石榴狂乱地飞舞,殷红零落,满地落花,仿佛一簇簇的鲜血,触目惊心而怆然悲凉。
烟雨湖畔,浅碧飘零,深红委地,两抹人影紧紧相拥。雷声隆隆滚过,风雨激越,万千雨柱浇灌在宫瓦上,交错,纠缠,一声声敲打在人心上,催人断肠。
这夜之后,凌云与花媚儿双双消失,再无踪迹可寻。于理,他们的私情不容于世,唯有放逐江湖、隐没人世,才有他们立足的一席之地。也许,他们各自漂泊、孑然一身,也许,他们双宿双栖,看尽天高云淡,饮尽朝露清风,再不理会世俗偏见。
晋阳王经此打击,神思恍惚,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与雄心壮志,连日宿酒,五日后便仿佛苍老了十岁般,俨然倦态龙钟的垂垂老朽。
不日,传来消息,晋阳王夜里醉酒,不慎跌入湖里,活活溺死。而周边恰好一个侍卫都没有。
是溺死,抑或蓄意谋杀,没有人会去深究,只知道,端庆王成为龙城的主宰。
端庆王颁下一道旨意,皇后端木氏贬为庶民。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以庶民身份来到紫镛城,需要收拾、携带的物什越发少了,只需一颗平常心便可以。
端庆王毫不费力地登上龙城的最高权柄,只等一月后正式登基即位,暂时监国。几日来,极力抚恤、拉拢朝中文武官员,官小的连晋***,官大的封爵赐宅,一时之间,洛都一片歌舞升平、笙箫靡丽的光景,令人振奋,亦令洛都城民摇首叹息。
过了几个清静的日子,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凌璇。
我恍惚记得,姑奶奶过世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此番前来,又是为何?
随从繁多,袅娜宫娥、恭顺内监、持刀侍卫,黑压压的站满了明漪殿殿前庭苑,惊起栖落的飞鸟、扑棱棱地飞掠而去,惊散西天的彤色晚霞、极速地落入黑夜的深渊。
雕纹门扇大敞,大殿空冷旷寂,宫砖冷冷晃光。
我坐在梳妆铜镜前,掬起胸前一绺墨丝、以玉梳轻缓地顺过,眉眼微抬,金镶玉铜镜中一张冰冷素颜、一双流波照人、一副玉瘦清骨,铜镜的边缘,莹莹站立着一抹明艳如夏花的靓丽红影、斜倚殿门、扬眉娇笑。
“姐姐好雅兴!”凌璇缓步坐在案桌前,示意随行宫娥斟了一杯茶水,盈盈饮下,“多日未见,姐姐该不会忘记妹妹了吧!”
我朝着镜中的阿绸阿缎眨了一眼,徐徐起身,素纱长裙逶迤在地,软软地拂过泛冷宫砖,静淡无声:“怎么会呢?谁都可以忘记,怎能忘记公主妹妹呢?”
凌璇一袭轻薄的金缕纹绣霞裙,凝脂玉肤上仿佛笼上一层嫣红纱霞,浮凸身段若隐若现,明艳不可方物。她上下打量着我:“姐姐越发清瘦了,可要好好保重哦!”
我坐下来:“再如何清瘦,也不及公主妹妹笑靥倾城、靓影照人。”我执起青花荷莲纹茶壶、蕴冷的青瓷触手生凉,为她斟满一杯,“妹妹觉得这‘佳人醉’花茶如何?”
97.【23】绝代佳人 'VIP' 2013…03…09
“味道不错,很特别。”凌璇端起饮下,由衷赞道,转脸浅笑看我,明眸中笑影渐深,“‘佳人醉’?名堂不错,姐姐如何制的这种花茶?”
我轻软道:“精选风干的荷花、白菊花、金银花、山楂、少量茶叶,加入清水煮沸即可饮用。假若公主妹妹喜欢,可多喝两杯。”
凌璇软声娇笑:“多喝两杯倒是无妨,只要姐姐肯陪我去一个地方。”
我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袅袅娜娜地沁入口鼻……我深深凝视她,挑眉微笑:“哦?什么地方?地狱,还是天上?”
蓦的,凌璇蹙起眉心,嗅了两下,眉梢点染的胭脂一抽一抽的,红眉顿生紧张之色:“好奇异的香气!这是什么香?暹”
我轻扬笑着,声如寒冰:“公主妹妹没用过这种熏香吗?这是‘佳人醉’。”
阿绸阿缎徐步走到我身后,容颜冰冷如霜。金炉中静静焚烧,青烟扶摇直上,蔓延出一股熏人异香,渐渐消散于整个大殿。
凌璇用劲地闭了一下眼睛,发髻上翠鸟金羽镶珠宝金簪微微一晃,晃出熠熠冰凉的金光,流垂的金丝仿若柳摇清风、姿势曼妙。她睁眼怒瞪着我,愤然道:“怎么都是‘佳人醉’?这到底是什么?胲”
我霞飞双颊,笑声婉转:“‘佳人醉’,就是要让像公主妹妹如此佳人醉了一般神智不清。”
“你——”凌璇霍然起身,金缕霞裙轻笼的艳骨却是幽幽一晃,立足不稳,便要——幸而身旁的宫娥及时扶住她,她提声朝殿外吼道:“来人!来人——”
殿外伺候的侍卫鱼贯而入,持刀恭候。凌璇喊道:“将这个庶民抓起来!”
一声令下,侍卫欺身上前,刀光银亮,与宫砖上的冷光挍拧一处,化作咻咻杀气,当胸罩来。
阿绸阿缎盈步越身而出,快捷如惊电,孱弱的身子一扭,抽出雪白软剑,与侍卫厮杀在一起。立时,大殿上金戈铮响、刀光剑影、血腥飞溅、杀气纵横。侍卫勇猛无敌,轻罗素裙翻影如飞,柔发莹飞细舞,决然杀气直逼命门,纤纤素手化出缕缕杀机、穿透侍卫的咽喉……
凌璇瞪大如水双眸,看着大殿上惊心动魄的一幕血腥。
我捏起案上一片风干的白菊花,细细把玩,悠然道:“妹妹,你多次杀我而不得,此番前来,可是要亲手置我于死地?”
凌璇蓦然一惊,遂而转首笑道:“原来你都知道。”金缕霞裙一拂,她重重坐下来,青髻上翠鸟金簪展翅欲飞,却是僵死的御风之姿,“没错,今日便是你就死之日。”
我徐徐拖长语调:“是谁就死之日,还说不定呢!”
凌璇莞尔一笑,神情极为藐视,仿佛我说的是一个极大的笑话。
大殿上血影迷离,血水从侍卫的伤口处横流而出,蜿蜒成细细涓流,升腾起漫天血腥之气。
我凉唇轻启:“妹妹是否觉得脑额处晕晕胀胀的,很想很想躺下歇息?”
凌璇奇异道:“你怎会知道?”甫一出口,即惊觉失言,她极力掩饰,翠鸟飞羽微颤,“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见血便会头晕目眩,从小便是如此。”
“哦,原来如此。”我轻呵一声,唇颊沁出一缕媚然笑影,“妹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已经身中剧毒呢?”
凌璇身子一震,脸腮骤白,惊骇道:“剧毒?你说我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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