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楼内银屏湛然,锦绣芳菲陈列似长堤,饶是见过大小无数瑰丽炫美的奢华宫室,眼前这番场景也让我蓦然一惊。周围画卷丹青琳琅,好似走进了琼瑶天境。女子从闺阁里抱出了铜琅熏炉,向里面放了瑞脑炭放到我跟前,细幽暖意撷着郁郁芬芳澹澹入袂。
“小女子栖霞,这是我的父亲,他喜欢饮酒,方才的事情真是对不住姑娘了。”这位名叫栖霞的姑娘婉秀有礼,惹得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忙道:“没关系,小事一桩,姑娘不必介怀。”
栖霞的父亲站在旁边赔着笑,但已隐见不耐烦,终是按捺不住地将栖霞扯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到底怎么办?”栖霞面色凄怨,双眸霎时便红了,低喃道:“那个朱老板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而且前面已经娶了八房夫人,爹爹你忍心让女儿进火坑吗?”那老头一跺脚,急道:“我能忍心吗?可谁让你爹我欠了他的钱呢。朱老板放出话来了,若是你不过门,就要砍我一条胳膊一条腿。我的女儿呀,你就忍心看着你爹变成残废吗?”
我面前的花屏上绘着的是‘残雪清辉冷’,而它旁边则是‘百合露风斜’。百合花皎洁无暇不染纤尘,纵然风势凌厉如刃将它吹拂的枝摇影斜,却依旧高挺身姿直向天际,它的身后凉云暮叶分外萧条,映衬百合执念孤傲却受尽磨难寂寞。
我言笑道:“这座‘百合露风斜’的屏风画得甚好,不知栖霞姑娘是否肯割爱?”
栖霞面露为难,未曾言语。只是他的父亲笑嘻嘻道:“不知姑娘肯出什么价钱?”
我似恍有所觉,登时有些局促,却又恋恋不舍地再三顾盼,紧凝着那座‘百合露风斜’,犹豫道:“我身上自是没有带钱,不过……”察觉栖霞目光迷惘而深恋地看着屏风,静然道:“这是家母生前最喜欢的一幅屏风,恕栖霞不能相让。”但见她父亲埋怨地瞟了她一眼,我笑道:“没关系,我愿与栖霞打个赌。若是我赢了,姑娘需将屏风相让;但若是姑娘赢了,我非但不要屏风,还要将此物一同送给姑娘。”说着我从怀中拿出一枚蓝宝石,宝石经千磨万凿流光璀璨,顷刻光亮耀满了房间,自然也耀亮了栖霞父亲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他双眸不离宝石,连忙道:“打,这个赌我们打。”
栖霞白皙柔荑握住我的手腕,断然道:“不行,这位姑娘的宝石价值远胜于屏风,这个赌对姑娘不公平。”
我含笑道:“先听完了我们的赌约再说公平与否也不迟。”
“对面是二公子的别苑,从此开始到酉时,若是他从里面走出来便算姑娘赢;反之就是我赢。许多人都知道,二公子并不常来这所别苑,但凡来了多数会在这里住一夜,如此我赢得机率远胜于姑娘,但我的赌注又比姑娘的贵重些,这样可算公平?”
她敛眉低思,眸中漾过流水般绮样神色,竟如凌乱霜影中倚栏孱弱的兰花,楚楚韵致惹人怜惜。在栖霞踌躇不决的时候,他父亲已替她做了决定。但我们尚未等到酉时,李世民已经从别苑里走了出来。
老头儿欢天喜地攥过宝石,放在嘴边呵了口气,跃然道:“赢了闺女,我们赢了,老爹我的胳膊腿保住了,你也不用嫁给朱老板。”许是这边动静太大,将李世民引来了,他一进门便隐隐含笑地盯着我湿漉漉的头发,“你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出门没看路一头栽进湖里去了吗?”
我悲愤地瞪了他一眼。栖霞则将我如何倒霉,又如何与她打赌的事情娓娓说与李世民听。而后,他轻摇折扇,乌瞳似流光剪翳别有深意地瞥过来,我被他看得十分心虚,匆忙向栖霞告辞逃似得往别苑奔。
他自闲庭信步地跟了上来,清风流淡地说道:“栖霞虽是柔弱女子,却有古人清高之节,天生一身傲骨不肯轻易接受施舍,亦不肯欠别人的恩情。”我茫然:“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跟着我走了几步,他又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今日家中为我办了生辰宴,须得在酉时之前赶回去。”
我回过头来,讶然道:“哎呀,我给忘了。你怎么不再提醒提醒我哩,害我白白损失了一块蓝宝石。”
他似是而非地盯着我看了一阵,而后卿然道:“快回去将头发擦干,别着凉了。”我愣愣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蓝衣磊落,似是沐浴霞光雾霭,吸纳天地之灵,于麟立身影中亦是卓尔不凡。
……
西南月落城乌起,水渠中芙蓉凋零,鳞鱼绝迹。我坐在台阶上,怔怔地看着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心想这个时候江都宫里情形如何,会否有人因为我的出走而情绪波澜。若是有一天我也如同萧笙哥哥默然失踪,会不会有人如我这般焦虑为我四处奔波。
桐阴月已西,几株疏星遥悬夜阑之上,水阁外寂无声。
我拨弄着尚沾着露珠的小梅花,甚是聊赖。清朗的声音响在头顶,“你这是在干什么?”我抬头看向仿若站在茶烟绿云中的李世民,身后正对雕栏曲处,闲挂了几盏绮灯风毡。他淡笑着瞥过一地碎花残枝,呵气中有斐郁的酒气。我悒郁道:“你今天过生日,我想编个花环送给你,可是我忘了我其实并不会编花环。”
将前袍襟微撩,他弯身坐到我身旁,伸手捏过一支小红梅,仔细研究了下,“要不……我教你?”我惊喜:“你连这个都会?”他舒雅微笑,转身到梅丛里去采撷花枝,地上还有尚未干涸的淅沥湿痕,如薄露未散沾湿了倒映下的琅轩影子。
“你慢点,这个藤条是怎么攀过去得?”
“不要把小花弄掉了,小花。”
“……”
在我聒噪骚扰下,一个玲珑精致的小花环绕在指尖。我拖着下巴:“编的真好看,可是我还没学会呢。”
他兀自将花环在指尖绕了个圈,“其实也不用非要学会,送别的也可以。女孩子通常都会为心上人做荷包,或是精心料理一桌膳食。”
月晕柔柔黄黄,我略微有些沮丧。可我不想告诉他,我女工做得不好,饭也不会做。从台阶上站起来,想了想:“我舞跳得不错,不然我给你跳段舞吧。”
第四十章
夜台尘土幽冷,软风吹过窗纱,印上罩纹灯影。
荀衣飘袂抚过重栏回廊,碾过落花石阶,回袖素风击起扬尘卷带冬花,漫天花雨在背阴和月灯下翩然而坠。
这个舞有一个美丽蛊惑的名字,叫‘此生未了’。此生情尚存,存之未了,本应期待来缘再续,但却已有了浮生如梦,前尘无处可寻的沧桑之感。舞步绵柔中带着一丝决绝,好像浴火而舞的花朵,撼人心魄中是燃烧尽余生绽放的绝尘之美,仿若昙花一现,舞袖倾城是令人叹息的痴恋。
宫闱岁月寂寞无声,‘此生未了’已被我练过多遍,甚至于每阙每步都能分毫不差。但今日我却有些失神了,地上积雨犹湿,脚底一滑直直就往后倒。暗淡疏风飘远逸香,将从鬓下散落的发丝吹拂如絮,我本以为不至于这么惨,这个念头尚未完成已经结结实实地跌在了青石地上。浑身具是震颤,疼得嘴唇直打哆嗦,微侧头见李世民就站在我身后,胳膊微拱呈虚抱的姿势僵在半空中,显然是慢了半拍。我思索着我将要滑倒时还在空中打了个旋,以他的身手不至于反应这么慢,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他刚才和我一样走神了。
我无奈地坐在地上仰望暮空,英雄救美这种浪漫的事情多少年前我就不指望了,但你好歹别总是整我呀。
“快起来,有没有摔着?”李世民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颇为关切地问道。我长吁一声,半是认命半是颓唐地说:“没摔着,都习惯了。”他疑惑地嗯了声,我挣脱他的抱扶,手指着天咬牙切齿道:“老天爷,你干嘛非要跟我过不去!”声音溶入漆墨夜空如波浪一圈圈荡开,似在空谷中游荡徘徊。
他眉间含笑,向前走了一步,伴着缎靴踩上碎□枝的脚步声,只听‘噗’的一声,好像有什么掉在了地上。我侧首见一个墨兰银丝小荷包静静地躺在脚边,很是别致。弯了身体想去拣,却有一只手先我一步将它捡了起来,反复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极小心地放进怀里。
方才还说女孩子可以为心上人做荷包,那这个呢,是哪个喜欢他的女孩子送得,又或者,被他如此珍视着是意味着他也很喜欢她吗?
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撇撇嘴:“什么宝贝东西,还不能看啊?”
他轻咳一声,隐有尴尬之色极为认真道:“确实不能让你看。”我涩涩道:“不看就不看,谁稀罕看。”说完便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跑了。心中漾过莫名别绪,在回廊拐角处的画壁停下了,悄悄地看着他,也不知是在期望些什么。溶溶如水的月光中,他停在原地向着我离去的方向看了会儿,然后便转身走了。绕过芙蕖是刘文静的房间,侍女说他们这几日经常在一起商讨事情,常是彻夜不休。
其实有没有女孩喜欢他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那该是他家中夫人关心的事情。终归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就像天上流光璀璨的星星,看上去离得好近,咫尺之间触手便可及。但实际呢,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在长寂黑暗的夜空中相拥。
但至少,我以为过了那天晚上会有所不同,但在我偷偷跟踪他被他发现时,仍是被粗暴地从墙角里拉出来被他疾言厉色地训斥。
冬日的阳光并不温暖却还是很刺眼,特别是映入他眸中厌弃不耐烦的神色,尽管眼中凛冽寒光如冰,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清清淡淡:“为什么跟踪我?”
我望着他身后被严密防守的府邸,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有种强烈的感觉在慢慢滋生,萧笙哥哥或许就在里面,我们之间此刻仅有一墙之隔。缚在肩胛上的力道重了些,“我问你话呢,为什么跟踪我?”
怔愣地迎上那双好看的墨色瞳眸,深邃如潭,好似不论如何复杂繁多的情绪都可以隐匿其中而不被发现。在这样默然无声而隐含压迫的注视下,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仿佛所有想好的理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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