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必定也知道此事,才会将苕华看得那样重。只是……既然牵扯如此广泛,必然不会如他轻描淡写地那般简单。我恭顺一笑,道:“陛下雄心伟略忆瑶佩服,只是忆瑶并不知道苕华下落,恐要让陛下失望了。”
“不知道?”他霍然起身,冷笑着反问。目光一沉,嘴角隐含略带嘲讽的笑意:“你若不知道何必要赘问这许多,你一个女子莫不是也关心起了家国兴亡的大事。”
我反而心底坦荡,无所阴晦了。坦然地抬头直视,清晰明了地说:“陛下也说事关家国兴亡,举足轻重,怎会轻易说与忆瑶听。对于活人,纵然她再弱小也该有些避忌;若是死人或是已认定她将要死的人,就没有这许多避忌了。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尚且会使些‘迂回’之计,忆瑶也不见得非要倾其所知。”
他脸色顿时灰青如沉铁,目光里仅有的伪作的一丝牵强的和善也消失匿迹。顷刻间,目光锐利如炬,似一把利刃要生生将我刨开。
“朕到底是低估了你。”近乎咬牙切齿的一句话。
“不知你使了怎样的狐媚手段,让世民那样迷恋你,连建成都向着你。即便没有突厥南下的事情朕也早打定了主意杀你,泾州的隐情世民自以为隐藏的天衣无缝,真是让朕失望透顶。若非你怀了孩子让你多活上几个月,在世民刚出长安的时候你就该死了。朕岂会容忍一个乱我大唐江山的前朝祸水活在这世上。”
窗外的雨连绵无尽,一道惊雷骤然滑过,褐紫的光短促而明亮,映亮了年久无人的毓琛殿,也映亮了李渊阴冷几近狰狞的脸
我妩媚地微笑,有种久违的酣畅淋漓涌过:“陛下说得都对,所以这世上还是有因果报应这么回事得。”
一声闷响,古琴应声被扫落于地。李渊因暴怒而狰狞的面孔尽在咫尺:“看来世民把你惯坏了,让你连什么是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朕给你时间考虑,若是配合朕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不然……”他阴鸷地冷笑:“太极宫不是秦王府,这里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开口。”
“沐云,将她带下去!”
﹡﹍﹍﹍﹡
毓琛殿的偏殿里有一扇小小的窗,却是极高,唯有踩在桌子上才能看见窗外繁星如雨静落于漆黑天幕。雨早就停了,积聚的水滴从飞檐上一点一点落下来,这便是我周围唯一的声响。
从上面下来后,我又呆呆地凝望着摆放在朱红壁橱上那面沾满灰尘的铜镜,周围浮雕着的牡丹栩栩如生,一刀一刻纹理入深,想着那每一丝纹理都曾被姑姑抚摸过,我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覆了上去。
静谧中不知从何处传来‘吱呦’的古怪声响。我环顾四周将视线停留在窗户上,枣木嵌纱的窗帷被推开,眼前撩起一阵寒风,闪过一抹鲜妍之色,我不仅后退几步,待站稳后看清来人险些惊叫出来。
“璃影!你怎么来了?”我压低了声音,望着近一年未见的璃影,美丽依旧,连眉眼间隐约撩动的那抹寒光也依旧。
她的目光深重,“奴婢听说夫人进宫,想起您出嫁时太子曾送过您一枚可随意进出宫闱的东宫令牌,就……”未等她说完,我慌然打断低声呵斥道:“璃影,这是皇宫,你怎可乱来,万一被发现你性命堪忧,道玄的牺牲就白费了。”
听我提及道玄,璃影冷艳的眼眸底下泛过一抹暖光,默默化作哀戚:“道玄……随秦王去了战场,我来前给他留了封信,如果我再也回不去了,那么他看到那封信后也不会太伤心。”低头深吸了口气,她决绝地对我道:“外面的守卫都被我打晕了,我们冲出去,说不定会有一丝活路。”
她不容置疑地将我的手拽入怀中,刚踏出去一步,殿门猛地被人踢开,浅淡的月光映出李元吉横飞的暴怒,他瞥了眼璃影,冷冷道:“你们要杀人放火都随便,就是别打着大哥的名号。”
﹡﹍﹍﹍﹡
我警惕地望了望李元吉的身后,所幸他没带人。挣脱璃影的手,道:“我哪里都不会去,也不会连累太子,烦请齐王高抬贵手,让璃影离开。”
窗外寒风瑟瑟,吹打着檐下铜铃泠泠作响,声音空灵而寂寥,像极了招魂的音曲,流连缠绵不尽。璃影转身看我,颊边一抹胭脂丽影,淡淡的蔷薇色,美丽动人将整座雕栏玉砌的前朝宫殿悉数比了下去。
“我们从前并肩作战,度过了不知多少艰难,许多次凶险至极却仍能挺过来。忆瑶,相信我,这一次我们一定能走出去。”这是璃影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谨慎礼度的她从未有过丝毫逾矩失当的言辞举措,可今晚,她叫出了我的名字,这般自然流畅,没有任何梗塞,像已在心中叫了千遍万遍。
潇潇风声中传来李元吉阴森的声音:“好,很好。本王倒要看看你这次究竟有没有命走出太极宫。”说话间两道人影飞速扭打在一起,拳脚声闷钝穿破夜的暗静被无限的放大。璃影空手而来自然占不到上风,但所幸她身形灵活且变化多端,总能出其不意并巧妙地将李元吉来势汹汹的袭击化力至无。我暗知任由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发展有百害无一利,却不得不沉默,生怕自己的只言片语会扰乱璃影的心思而使她不测。
一束掌风凌厉扫过,璃影在回袖间将脚边木凳击得粉碎,而李元吉随着木屑纷飞接连后退。勉力止住败退脚步的李元吉眼睛猩红,咬牙切齿地盯着步步紧逼的璃影,忽而腾身跃起,将手拂上腰间软剑。璃影唇边泛出一丝讥诮不屑之色,似是将所有应对招数都想好了。
然而,李元吉剑锋陡转,却是刺向我。蓦然间,觉得这个场景格外熟悉,像是岁月流逝后的重演。璃影应付不暇,已失去了抵挡与进攻的最佳位置与时机。就在极短的一瞬,脑中浮现出无数念头,我想,世事大抵如此,哪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来演,不过是先人与自己曾经走过的路罢了。
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近在咫尺,预想中的痛却没有来,我猛然抬头,璃影纤丽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一怔,自她胸前流出的血灼烫了我的手,将残存的思绪拽了回来。“璃影,璃影……”我啜泣地呼叫着她,试图将颊边逐渐消失的生气留住,捂住胸口的手已经被血染成了鲜红的颜色,摇晃在昏弱的烛光里,带起金黄的流影。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了无生气地仰头看我,泛白的眸中却丝毫没有我的倒影,断断续续地呢喃:“夕阳落,皎月升,牛羊……成群伴我归家,家……家,我……好想……回家。”冰凉滑腻的手慢慢滑落,在我稍一出神的时候已从我的掌心中坠落。泪水决堤泛滥,终于将她白皙清艳的脸颊冲刷得干净。我握住她的双手,将绵软无力的身躯紧抱在怀中,似乎听到心在一片片地碎裂,我骗不了自己,曾经听我倾诉心事的璃影,曾经与我相依为命的璃影,曾经与我在悬崖峭壁绝境逢生的璃影,已经离开了我。
﹡﹍﹍﹍﹡
“忆瑶。”应着声,我茫然地抬头,面前被皂色锦衣遮出了一方阴翳。李建成不知何时来得,放眼殿宇空旷,李元吉早已不知去向。
李建成将从璃影袖中滑落出的玉牌抽出,塞进我的手里,温声道:“逝者已去,不要让璃影白白牺牲。”
我睁大眼睛吃力地看他,明明听得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却觉头脑混沌无法辨别其中意思,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还能做些什么。
直到许多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行至近侧,内侍宣读圣旨的尖细声音传来,才让我出鞘的灵魂回来了几分。
“皇帝陛下口谕,宣太子太极殿面圣。”
李建成略有迟疑,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虽接下了圣旨却迟迟不肯随内侍离开。清早在太极殿见到的那个名叫沐云的道士极圆滑地劝道:“殿下尽快去吧,莫让陛下等急了,不然有些可转圜的事也会变成死扣。”他沉吟片刻,挣扎片刻,终还是随着内侍离开。
到现在我才真正觉得,那些狂风怒狼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璃影正在我的怀里慢慢变冷,习惯了她的陪伴,在以后没有她的日子里我该怎么过。
帷幔随风翩飞,撩起地上拂尘无数。我想将璃影抱到床榻上,却因为长时间地屈膝在起来的一瞬眼前眩晕,身体也跟着踉跄了几步。
“夫人,小心。”一双粗糙油腻的手放肆地握住我的手腕,被我厌恶地甩掉。
白日里衣冠楚楚不苟言笑的道士而今竟正冲我挤眉弄眼地媚笑,像极了街头无耻的恶棍。他含笑着将自己的手放在鼻前闻,双眼微眯,似是陶醉道:“见识到唐宫里美女如云,却无一人有公主这般天姿绝色,聪颖通透,令沐云十分倾慕……”
未等他说完,我已强按住那股恶心,手指向门口冷然道:“滚!”
谁知他不退反进,有些急切地要来捉我的手,被我翻身躲过,仍不肯死心,舔皮赖脸道:“上天让我们在这等纷乱里相逢,便是缘分,忆瑶你又何必固执呢。秦王固好,可如今远在天边也护不了你,又何必为他守身如玉。今日你我春风一度,我说不定会想办法让陛下放过你呢。”
忍无可忍,我将案桌的白瓷花瓶狠力掷向他,不屑道:“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这等肮脏小人靠近。”
沐云玩味似得擦了下被飞溅的碎瓷片划伤的侧脸,无所谓地笑笑:“是,与聚集在您身边的那些男人相比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萧笙被陛下软禁在东宫里,太子么,只因为他今晚来看了您一眼,陛下便要他亲手鸩杀代王以示心迹”,在看到我惨白的脸色后他满意而挑衅似的问道:“你说,在你和储君宝座之间,他会选哪一样?”
方才被屈辱所充斥的力量瞬间疲软,我接连后退用手撑在案桌上,悲戚道:“侑儿,姑姑还是没能保住你。”一时失神竟被沐云欺进,被他拦腰抱住,暧昧无耻的话响在耳边:“光阴苦短,红颜易老。公主如此美丽何必自苦蹉跎,当真暴殄天物。”我的挣扎不过徒劳,他已将我按在床榻上,撕扯我的衣服。
世民,你究竟在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