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若?”我的脑海里突然便浮现了那张如牡丹泣露娇艳光耀的面庞,自我第一次见她便意识到有一种美丽是永远都不会被忽视得,因为她早已化作一种绮丽的光萦绕在四周,不论如何的收敛,总会撩拨起她周围的女子那种欲与之争锋的心思。傅合清有一刻的沉戚,叹道:“韦若……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引起别人的嫉妒,但在合晚的身上更多得却是不甘心。我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如果我能早点察觉到她的这种情绪,或许能早些安慰她,或许她就不会不告而别了。”
窗外蓦然掀起一阵凉风,吹动着枝叶簌簌作响。傅合清起身去关窗户,凝着他黑色的背影,无法管束着自己连篇的浮想,七月,这就是七月的故事吗?到底哪里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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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合晚的生辰伴着群芳的绽放,袅娜而至。
听雨在夜阑山庄设下生辰宴,打算让她的‘女儿’正式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我像个人偶听从着听雨的安排,许多时候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合晚,潜意识里我早已将她认定作我的七月妹妹,那种奇妙的牵引时常令我糊涂起来。那个被我羡慕着甚至怨恨着的妹妹,果真与我血脉相连,那么在我沉浮于诡谲磨难中时,她是否也正在饱受煎熬呢。
不论怎么说,我现在还在享受着平静的生活,本属于合晚的平静。
韦曦曾说要送我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当那绿色长稠小盒送到我手中时,多少还是有几分失望。一幅笔墨精细的画卷,用了心思得,却多少让我有点乏味。这乏味仅止于看到卷底的题词。
绚丽如染的晚霞洇满人间,其中一颗夕阳似墨正融化其中,漫天绝艳的色泽,天的另一边晨光悄然而至。浓艳适宜的柔墨晕染,将二者巧妙地融汇在一起,使得一朝一晚同铺陈在一张卷轴上竟无任何不妥。底卷上焚香化成青烟三缕,直飘上空。其中用小楷谨慎地题了句简短的诗——晨曦邀晚霞与共。
我如干了亏心事般迅疾地合上卷轴,小心地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长舒了口气。而将视线收回来的时候,正与坐在另外一桌的韦曦相汇,他拿着酒鼎的手在半空中僵停了片刻,朝我扬了扬,一饮而尽。
不知该作何回应时,旁桌的一个商贾打扮的人正跟韦若搭讪,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传过来。“珍馐美酒佳肴,这样的日子不知还有几时?”韦若的声音中有些明显的不耐,随口道:“此话怎讲?”那人继续口若悬河地说道:“听说大唐已派兵进攻洛阳,领兵将领可是那战无不胜的秦王李世民。大军压境城内忙着调兵遣将早已被传的沸沸扬扬。唐军骁勇,江北多数疆土早已归入其囊中,恐怕这次是不拿下洛阳不会善罢甘休得。”
另一人道:“那又如何,隋炀帝经营洛阳多年,城墙坚硬高深,城内富庶繁华,未必就会不堪一击。”
不知不觉我已秉足了心神在听,未曾察觉韦曦早已坐到了我身旁空出的位置上。他侧身瞅了眼身后,似笑非笑道:“你莫不是也在担心,洛阳城墙不够坚硬,哪天塌了不成?”
我勉强扯动了下唇角,“担心又有什么用,该来的总会来,躲都躲不掉。”
韦曦将我杯中剩余的酒倒了,斟了一杯滚烫的茶,玩笑似得道:“你倒说了句实话,洛阳这颗明珠,任谁主中原都会被觊觎,不过早晚的事,且看它造化就是。平民百姓为哪朝所役都一样,盛衰忧患该担心的永远也轮不到我们。”
我暗自腹诽,他说得可真轻巧。
这一番东拉西扯倒叫我将画轴上的题字全然抛于脑后。待想起来时已江南海北地聊了许多,不好再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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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三年七月,唐军在秦王李世民的带领下,出关进宫洛阳王世充。早在唐与刘武周、宋金刚交战时,郑与唐已有诸多交锋。王世充趁唐□乏术,率军进攻伊州等地,戮唐大将张善相、李公逸等人。经过半年进攻,王世充基本占领了唐在河南之地的领土,然而李世民奇迹般的扭转了战局,于武德三年四月消灭了刘武周所部,并极快重整军队,唐与郑的交战已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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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浓酽,青山消隐于黑暗中。我与傅合清趺坐在河畔垂钓,彼此缄默无言,都暗自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自那日生辰宴之后,韦曦的伯父在此拜访夜阑山庄,听雨自然盛而款待。韦伯寒暄过后,便道:“曦儿自从见过你家小姐,便对她赞不绝口。我只当这孩子性情孤冷,却不想这次是要为合晚转了性子。”
我手心一滑,扣在指尖的鱼竿掉进了河里,傅合清伸手将它捞上来,紧束的袖子湿了大半。我给他把袖子挽上去,掏出手帕擦了擦胳膊。身后的谈话仍在继续,听雨好像有些为难:“小女自幼体弱多病,只怕是要委屈了令公子。”
韦伯嗡嗡笑道:“我瞧着小姐虽面有病容,但容貌性情却是百里挑一的好。老夫还真绝得是曦儿配不上人家呢。”
如此一来,听雨便不再谦逊。
傅合清垂眸紧盯着纹丝不动的河面,问:“你真想嫁给韦曦?”
我望着残红纷飞如雨,有种说不出的苍凉:“他来了。众人皆知洛阳城垒坚壁,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攻破。可我总是有种感觉,区区一座城池是挡不住他得。”傅合清轻笑了一声,“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你的心里他自然是无所不能得。”
我面带苦涩,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可真希望这次是高估了他。天下疆域何其之广,能承载他功业的袤土何其之多,而于我栖身便只剩下这么一处,我如何能不怕呢?”
傅合清正敛了神色,“所以你就要嫁给别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曾经你和他发生过的一切都会在你和另外的男人身上发生。”
听到这话,我却在微笑,黄昏温弱的光线里,这笑容被倒映在被晚风吹皱的河面上,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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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坐在青苔石上的藤椅上,一旁山泉仅归,瀑布声声。琴子给我盖了一层柔软温暖的羊毛毯子,我闭着眼睛却觉那道阴影覆在面上久久没有散开,睁开眼睛,韦曦正若有所思地垂眸凝视着我。
我一愣,指着旁边的乌木凳子道:“坐呀。”
他没坐,却蹲在了我的旁边,似笑非笑道:“我看你气色好得很,完全不似前几日孱弱。”我方因病推脱了他的邀约,听他这样说唇角不禁微弯,“是有所好转,但总是疲惫得很,不愿出门。”韦曦微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在等着我来找你呢。”
我重新闭上眼睛,沐浴着日光的温泽,慵懒道:“或许是吧。”
旁边沉默良久,再开口时伴着山泉如叹息:“在霞光寺里的时候我便觉得,你该是那个能和我共度余生的人。我过得不快活,你也不快活,如果我们在一起了,说不定彼此的生活都会柳暗花明呢。”
我道:“天底下不快活的人多了,就该把他们都配成对儿吗?”
藤椅扶手颤了颤,似乎身边人在笑,他道:“别人或许不行,但我们绝对是天作之合。你早就看出来了我心有所属,而我也知道你难忘旧爱,可偏偏前缘难续。若是一人行走,就像于沼泽中寸步难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我不知觉间都已陷入了两难之境,可若将两块碎玦拼凑在一起,说不定可将其中的锋楞隐藏,既割不到别人也割不到自己。”
青山被照耀的妩媚,有着可爱的姿态。清风吹来,很是畅快。我难掩笑意地睁开眼睛,道:“这么说我们真可以相敬如宾了?”
他眉眼里蕴出一丝愠恼,“明明你也是这个意思,却非要逼着我说出来。”
我眉梢一挑,俏丽道:“难道不该你先说吗?”
韦曦未再言语。我仰望着天上流云如染,像极了他送我的那幅画的意境,只是没有了晨曦和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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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这回事嘛,一回生两回熟。我得心应手地挑选了裙钗,任由侍女给我上妆,傅合清愣愣地坐在一旁,看上去有些忧郁。我摸着光滑油亮的发髻,淡然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我有几句话要对合清说。”
琴子会意,领着那些不知所措的小丫鬟悄悄地走了出去。
铜镜里的我红妆妩媚,好像回到了两三年前,没有一点岁月流逝的痕迹。我唤过合清,没等我开口他抢先道:“你不必劝我,我有一句话一定要对你说。”
我转过身来看着铜镜中的我们,道:“我不拦着你说,可我要告诉你,有些话说出来了就不能当做没说过。”
他沉默了,铜镜里模糊了身影。我剥开胭脂盒,沾了一点嫣红在指尖。“你还年轻,日子久了就会发现曾经执迷的那个人或许根本就不是对的人。合清相信我,上天许人间男欢女爱,不是要人痛苦得。”
傅合清低声道:“那么你告诉我,你最后爱上了那个人曾经后悔过吗?”
我望着铜镜里笑靥如花,仿佛所有的不甘皆随风消散:“我是真地爱过他,他也真心爱过我,这就够了。我从未后悔过。”
身后人长舒了一口气,如迷雾初散,再次回到了那个锦衣堆雪、潇洒磊落无忧无虑的时候。“我……明白了,就只当作是做了一场美丽的梦吧,明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说不定我再到洛河边徘徊,清浅的河水正会将一个女孩冲上来,也许不如你漂亮更不如你聪明,但我们会真正地两情相悦。”
自从流落洛阳,我从未觉得像今天这般快乐。我站起身来了,茜红的素纱裙裾如波懿流淌了一地,住着傅合清的胳膊道:“从今往后可以将我当做姐姐了么?你是我在洛阳遇见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知道我全部秘密的人,是我在最无助迷茫之时唯一能安心依仗的人,这也是我们的缘分罢。”
他温隽地笑了,“我多想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一辈子,若能依弟弟的身份,我也是求之不得。”
清风如许,带走的是流年,沉下的是记忆。清幽明媚的东都里,这场如戏般的花嫁却能让我那颗早已疲倦的心获得片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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