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子,在府里没什么靠山,想往上爬就得做点儿讨好主子的事。
如玥想事情想得入神,随手搭上放着几块点心的掐丝珐琅白底青花碟子,拈起一块,就要放进嘴里。突然觉得不太对劲,猛地转头看向献殷勤的雪雁,见她正渴盼地盯着如玥手中的点心,眼睛睁大,放佛冒出一连串大字——快吃呀!快呀!快吃下去!
超乎寻常的热情。
如玥留了个心眼儿,拿着点心的手转了个圈儿,用另一只手捧起小几上的茶碗,往雪雁眼前凑了凑。雪雁连忙将碟子放到一旁,绕到小几一侧,提起茶壶给茶碗里添了些茶水,再抬头时,看到如玥手中的点心已经少了一半,顿时喜上眉梢。
把吃剩的点心放到碟子里,如玥摆摆手,让雪雁下去。
雪雁潦草地行了个礼,急急忙忙撤走放点心的碟子,踏出主屋。如玥眯眯眼,将黄鹂招过来,指了指雪雁的背影,黄鹂了然:“姑娘安心,奴婢一定仔细跟着她。”黄鹂虽然话唠,但做事干脆利落,她远远地跟着雪雁,见她一阵风似的出了菡雅轩,踏上抄手游廊,穿过月亮门,绕过小花园,从凌韵院的后门偷偷摸了进去。
黄鹂心里暗骂一声,返回了菡雅轩。
“那蹄子去了夫人院里。”黄鹂附在如玥耳边嘀咕。
如玥眸色渐冷,过了半晌才从唇边吐出模模糊糊的两个字:“呵呵。”
黄鹂不明所以:“姑娘有什么吩咐?”
如玥看了她一眼,从袖子里掏出半块点心交给黄鹂,提笔在宣纸上写道:秘密存起来带到侯府。
黄鹂取出小帕子,小心翼翼地将点心包了起来。
如玥则将写了差不多半张的宣纸拿起,仿佛玩耍似的一点一点地把宣纸撕成碎末。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雪雁投靠了钟氏,那点心里是彻底毒哑她的药吧。苏如玥在府里不可能敌人,但云姨娘却有,她的哑症也只是被殃及池鱼了而已。将云姨娘恨到骨子里的钟氏,又怎么会甘心苏如玥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她一定会再次下手,如玥这几日一直等着。
果然等到了!
……
凌韵院的暖阁里,雪雁跪在地上,如实报了。
“小妇养的罢了,能有多少能耐?”钟氏自负地捏起被吃剩的半块点心,“以前是担心被其他人发觉,这次索性把量加足,直接毒哑了她!”
卢妈妈笑道:“夫人就是太小心了,那些太医们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庶女得罪堂堂正牌夫人?何况您还是昌宁侯的嫡女呢!老奴猜,那院判大人怕是早就瞧出来了,上次看完云姨娘才给夫人连说了两句‘放心’。一是判定云姨娘活不过来年,二是不该说的他绝不会说。”
“说的是,能坐上院判的位子,他手里腌臜事还能少了?”钟氏顿了顿吩咐道,“碧灵,给我备一份礼,明日送到王院判府上。”
碧灵在其他人面前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但如今却甜甜地凑趣道:“夫人真是仁厚,那院判大人巴不得为夫人效力呢,见到这份礼还不得直接供起来?”
“就你贫嘴!”钟氏嘴里骂着,却是乐得用帕子掩了掩嘴角。
碧灵见马屁拍对地儿了,乐颠颠地办差去了。
钟氏端起一杯茶,又对着跪在前面的雪雁淡淡地道:“你这差事做得不错,等那丫头走了后,就把你派给四小姐身边做个三等丫鬟吧。”
雪雁嘴角抽了抽,她可是冲着二少爷的院子去的,四小姐刁蛮任性,还不如留在三姑娘院子里吃冷饭呢。她踌躇了一下,抬头道:“奴婢的娘希望奴婢多学些字,将来也好配人呢。”
四小姐一描红就打盹儿,她这意思是不满钟氏的安排了。
“大胆!”卢妈妈斥道,“哪里来这么狂妄的下人!夫人面前还有你说话的份!”
雪雁两股战战,惊得差点儿瘫在地上。她以为自己立了大功,便可以讨价还价的。
钟氏用茶盖慢悠悠地撇着茶叶:“我还想给你一条活路,看来是我多虑了。卢妈妈,让她把这一碟子点心吃完,一点渣都不能剩,扔到后院柴房里,饿死吧。”
雪雁还想哭号,卢妈妈一巴掌打得她右脸颊高高肿起,吐出两颗牙。
“蠢笨的蹄子!”卢妈妈拿起点心,掰开雪雁的嘴,一股脑儿地往嘴里塞,雪雁被噎得直翻白眼,“碧琴和碧池,把这蹄子扔到后院!”
两名身段儿高挑的丫鬟一边一个地架起瘫软的雪雁,一言不发地拖出暖阁。
“这种不知足的贱婢着实可恨。”钟氏慢慢地转着食指上缠丝嵌三色宝石的赤金戒指。
卢妈妈道:“可不是?夫人太心善,还想把她放到院子里规矩着,但这蹄子既然这般不识好歹,死了也是活该的。”
钟氏笑了笑:“等吧,等三丫头毒发,等菡雅轩彻底乱套!那贱女人的儿子和女儿,我要让他们痛苦一辈子!”
“其实夫人又何必急呢?反正三姑娘的婚姻大事还捏在夫人手心里,到时候随便配一个人就是了。”
“妈妈这话就错了。”钟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椅背上,“三丫头再怎么说也是苏府的三小姐,如果没点子缺陷,哪能配给那人呢?”
“夫人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钟氏笑得阴狠:“十二岁就淫遍了房里全部丫鬟,连嫡姐房里的丫鬟都没放过,整日斗鸡走狗,不务正业,偏偏家底丰厚,眼高于顶,非国色天香不娶。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三姑娘长得跟个玉人儿似的,但才六岁,会不会来不及?”
“嗬,除了美貌的庶女哑巴,谁会嫁给他?而堂堂广恩伯的嫡幼子又怎么会屈就娶小门小户的女子?”钟氏成竹在胸,“过几年让那小子见见三丫头,怕是会把魂儿都给勾去了。”
卢妈妈恭维道:“夫人好手段。”
钟氏也是被云姨娘气得狠了,即使损了自己贤惠的名声,她也要亲手把这贱人生的一双儿女毁掉。云姨娘分走了老爷全部的爱怜,留给她的只剩所谓的尊重。她整日忙于杂乱的庶务里,却要看着老爷和那贱人快活,她咽不下这口气!
最激化她恨意的是生苏如莹的时候。
那时云姨娘又病了,老爷居然守在了那贱人的房门外,即使她为了生莹儿差点没了半条命,老爷也是半日之后才迟迟赶来。
自那次起,只要钟氏遇到云姨娘,就寻着任何间隙挤兑、训斥甚至阻挠。只不过云姨娘从来都避着她,苏智渊也就一直沉浸在“内宅和谐”的假象中。
说起来,上次见太夫人时,才是钟氏第一次苏智渊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恶意。
只不过平日克扣份例,请安时冷言冷语,云姨娘又不会真的傻到看不出钟氏的嫉恨?
第七章
“雪雁那蹄子还没回来?”张妈妈端着一小碗米饭,朝抱厦的门口望了望。
“没呢!”黄鹂夹了一筷子西葫芦,含含糊糊地道,“都一整天了,怎么着也得回来了啊。咦?难不成她知道自己的事败露,偷偷溜了?”
“那个蠢货怎么可能知道!”张妈妈面带不屑。
就在此时,影壁边儿上出现一个俏丽的碧色身影,昂着高高的头颅,斜髻上插着绞银丝响铃簪,走起来叮咚作响,显得得意至极。
黄鹂在抱厦里放下碗筷,连忙迎了出去:“哎呀呀,碧灵姐姐大驾光临。”
碧灵用鼻孔瞧人,撇撇嘴角道:“叫管事张妈妈出来,夫人让我传个话,马上就走!”
张妈妈在抱厦里早就听到了碧灵的声音,有意将她晾一晾,慢悠悠地吃完饭才出来。碧灵等得急了,伸长脖子各种张望,看到张妈妈后,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收敛了些,露出笑脸:“妈妈好啊,我替夫人来给妈妈递个话儿。”
“黄鹂。”张妈妈转而看向黄鹂,道,“一字一句地都刻进脑子里,这可是夫人的意思,将来咱们还得如实禀报太夫人呢,做下人的,哪有胆子虚报?”
黄鹂顿时明白了过来:“对啊!碧灵姐姐稍等,我去拿张纸去,这脑袋瓜子也不好使,生怕把夫人的意思给记差了呢!”
碧灵还没来得及阻止,黄鹂已经一溜烟儿跑掉了。
得,又得等。
碧灵用鼻孔重重地出了口粗气,好容易挤出丝笑纹的脸上布满了不耐烦。
张妈妈则悠悠哉哉地走到院子中间儿,指挥小粗使丫头扫扫积雪。今儿是立春,但倒春寒冷起来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张妈妈又回屋里加了一件棉袄子,碧灵已经冻得嘴唇都有些青了,她颤着声音嚷道:“黄鹂怎么如此慢?耽误了夫人的事,她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要是谎报了太夫人,咱们都不够赔。”张妈妈不阴不阳地噎道,“哎,做奴才就是没有一点眼力见儿也该知道,本朝以孝治天下,这太夫人才真真是最不敢得罪的。”
碧灵哑口无言。
不过黄鹂总算是歇够了,这才慢腾腾地拿着纸笔过来,笑道:“哎呀,三姑娘听说是碧灵姐姐来了,非得给姐姐找最好的生宣,这才迟了点儿,姐姐冻着了吧?还不去抱厦里暖暖?”
碧灵瞪了她一眼,跺脚取暖,开口三下两下地传了话:“夫人见雪雁做事莽撞,就留在凌韵院规矩着,自不能让这种没规矩的小蹄子跟着去了侯府,污了太夫人的眼。”
黄鹂笔下一顿,抬头看向张妈妈,张妈妈恍若未觉,笑吟吟地应承:“老奴也觉着那蹄子没规矩得很,可真是有劳夫人了。”
碧灵冷哼了一声,就要走。
“碧灵姑娘等等,这字还没签呢!”黄鹂连忙唤住碧灵。
“签什么字?”
刚才在如玥屋里,如玥大赞张妈妈做得解气,还不忘出了一损招:让她签字画押,既增加心理压力,还增加她受冻的时间,岂不美哉?
黄鹂乐呵呵地执行了。
碧灵的手冻得哆嗦,根本就写不利落,写出来的名字歪歪扭扭连小如玥的都不如。黄鹂听了如玥的指挥,果断嚷道:“这可不行啊,都认不出来,将来太夫人问了可怎么办呀?”
张妈妈噗嗤笑了一声,道:“黄鹂说得对,不如碧灵进抱厦坐坐?老奴拿盆炭火给你暖暖手?”
碧灵不愿在菡雅轩多待,夫人疑心重得很,可别对她生了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