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娘闻得四贯铜钱,心中暗算,回头沟那等薄地,四贯一亩。那院子赁一月却得费了薄田一亩去,实是不值。
老夫人却是有些不满,自己仅剩的一个儿子,如今自那繁华京都迁来小小清平县,只为尽孝。却只赁个屋子与他住,又不是旁支亲戚来投靠,实是不够尊重。奈何长媳只身撑起这个家,又一向孝顺,却不好挑得刺儿,嘴里嘟哝两声也就罢了。
家事陡然多出许多来,徐夫人愈发觉得心力不足,家中老人媳妇,俱要照顾,还要迎接那一家子。看容娘处事有些主意,遂与二郎商量,索性叫容娘就此学了理事,好歹帮些个。
容娘实是惊喜,未料到这一日来得如此容易。心中未免感谢叔父带来,从此每日上午随夫人在偏厅理事。听得几日,也渐渐学了些个章程,琐碎事情也能处理妥当了。每日午后,仍往张氏房中做自己针线。
这日,宋管事来禀,回头沟已是交接完毕,只待府中派个管事的人去。那边虽说田薄地贫,后头也有两片山,有好些树木,几房人家,须得有个为首的。夫人欲学那田庄,从那几房人家中选个管事出来。容娘却拉拉夫人的衣袖。
“娘,回头沟不比田庄,离的甚远。如今再用旧人恐怕不妥。不如从家中选个人过去。”
宋管事道:“小娘子考虑周到。”
徐夫人于是问容娘:“既是你的主意,你且说来,选了谁去合适?”
容娘眼睛闪闪,笑道:“娘是诓我哩,家中只得那几个人,娘还不清楚。”
当日南迁,只有宋管事与卢管事两家家生奴仆跟了过来。其余仆妇尽在此地或买或雇,能用之人自是宋卢两家。
徐夫人便问宋管事:“卢管事家两个小子还小,当不得事。你家小子富贵,行事稳重,且叫他先去管着吧。你提点着些,也是可以的。虽路途较远,二郎说骑马也只需半日,到时有余钱,先给那边买得一匹半匹也方便。”
宋管事却是高兴的。富贵早已成家,然徐府早已没了当年派头,差事少了许多。富贵那一家做点闲事,可难得养活哩。如今做了那庄头,按徐府的规矩,收入不菲。
宋管事忙谢过夫人与小娘子,又道:“庄中山地少水,虽有几十亩薄田,都只种了那占城稻。占城稻虽产出丰富,然入口粗糙,按往年规矩,恐怕卖的价钱不高。不知夫人作何打算?”
徐夫人却扶了扶额头,庄上事宜,夫人素来不懂。那田庄尽是水田,稻谷收获,不待入仓就有经纪来收。如今这占城稻却不知如何处理?
容娘又拉了拉夫人衣袖,夫人索性道:“容娘有何主意,不如与管事直言。”
宋管事亦俯首道:“请小娘子示下。”
容娘抿嘴一笑:“如此,还请娘和管事不嫌我鲁莽幼稚。”
管事连呼不敢,夫人只用手指点点了她额头。容娘方款款道来。
“如今家中开销日大。咱家住这院子都嫌堵了些。叔父来归,又添用度。我这几日看了账簿,物价攀升,田亩所得有限,要应付家中支出尚可,置产却难。”
徐夫人想到家中尚有两儿两女需嫁娶,心中暗暗称是。
宋管事原有看轻小娘子之意,听到此处,也不由凝神。
“如今年方过半,山庄农户收了稻,便无事可做。不如将那占城稻卖出,购得鸡鸭猪羊等畜生,分与众人喂养。亦制定个章程,来年收入,也分些个收入与他们,两相便宜。”
宋管事不由称赞:“小娘子主意甚好!如今临安食羊成风,价高且不易得。比种地收入还高哩!”
徐夫人思忖片刻,便道:“既然如此,你便叫富贵如此行事。去庄里选了合适人家,定好章程好行事。”
宋管事应诺去了。
徐夫人方与容娘道:“娘知你孝顺,欲与我分担,我甚宽慰。懂些市面经济亦无不可,只心中须明白,所为之事,只为家中兴旺,不为图利。也不可忘了女儿本分。”
容娘垂首称是,心中本有些得意,此时也不由得收敛了去。
第十四章 谪仙
初八这一日午后,却下了一场暴雨。屋檐下雨滴似珠子般连绵而下,汇成水流,在院中肆意流淌。那燥热却散了两分,容娘瞧着院中那瓜藤,愈发翠绿,心道还能收得一回瓜,也就罢了。正出神间,听到前院喧哗,猛然悟道,定是叔父一家到了。忙唤醒玉娘,收拾片刻,同去祖母处。
老夫人处已是热闹非常,站满了一屋子的人。只见珠翠环绕,美人甚多。老夫人坐在那榻上,旁边立了一个倜傥中年男子,想来便是叔父了。
果然,徐夫人招手道:“过来见过叔父婶婶。”
容娘忙拉了玉娘上前见礼。徐进之微笑道:“这便是容娘和玉娘了,甚好。”
旁边一个面相白净秀气的妇人拉了容娘与玉娘的手赞道:“好生样貌。”正是婶娘于氏。旁边便有仆妇端上见面礼,给容娘的是一副赤金红宝石插梳,给玉娘的却是赤金镶莲花纹的项圈。两人忙谢过叔婶。
那边却还有一堆人等着见过,徐进之的三个妾室,丁二娘,丁三娘,周四娘,各俱风流气质,都早有礼物备下。容娘却再也不拿眼瞧了,反正是金银首饰,看人且看不过来哩。
徐进之长子徐守惟,于氏所出,比六郎守礼止小得半岁,却无守礼老成,嘻嘻笑着唤容娘玉娘。容娘瞧他与叔父、七郎守平倒是一伙儿的,皆相貌英俊,轮廓圆润,乃富贵散人是也。此乃腹诽,众人自是不知。
守惟之胞妹瑾娘只幼守惟一岁,正是及笄之年。杏眼弯眉,兄妹形容皆肖似乃父,肤色白皙,见之可亲。
另三位妾室所生众人。丁二娘之女婉娘珠娘,丁三娘之女娥娘英娘,周四娘之子守安年岁尚小,尚抱在怀中,想是在临安所生。
一时房子莺声燕语,又有老夫人开怀大笑,周守安小儿娇声啼哭,热闹非凡。六郎守礼七郎守平自县学归来,又是一番厮见。当晚在老夫人厅堂中摆了三桌,众人共庆团圆。
待到容娘带了玉娘回房,玉娘已是哈欠连连,急是渴睡。容娘也觉双目甚是疲劳,自入府以来,从未见过这许多人。收拾了下,也便睡了。
次日用过小食,容娘照旧跟夫人去前院偏厅理事。府中管事已在等候,却有另有一男仆立在一旁。徐夫人惊讶地看了一眼,卢管事忙俯首道:“夫人,这是二爷府中张管事。”
那张管事行了一礼。
容娘很是呆了一呆,方才想起昨日归家的二叔,便是卢管事口中的二爷了。不知一大早便派管事来做甚?
只听夫人问道:“张管事此来,可是那边差甚物事?”
张管事答道:“回夫人,那边使用家什齐全,并无差漏。二爷叫我来向夫人支取昨日租车的车费。”
容娘不由瞪大了眼睛,不知叔父何意?却见到夫人端茶盏的手紧了紧。稍候,夫人才缓缓道:“二爷这几年在临安作何差遣?”
张管事倒是爽快,直言无讳:“二爷并无差遣,只靠旧都带来些物事过日。临安事事精贵,这几年并不宽裕,手中稍无余钱。”
这便是坐吃山空了。也不知当日从旧都带了多少宝贝,供得起这一家子人在临安吃用?看叔父一家人的穿戴,样样讲究,几个妾室小娘子养的十分娇嫩,想必并未受甚委屈。何以到这清平县一落地便向嫂嫂讨要车费,实在令人汗颜!容娘心中念头翻了几个跟斗,徐夫人已是派人给付了车费。
待身边无人时,容娘忍不住问徐夫人:“娘,叔父一家衣饰光鲜,给我和玉娘的首饰都是极好的。如何连个车费都给不出?”
徐夫人微哂:“容娘,这世上有一种人,顾得了面子不顾里子哩!”
容娘似懂非懂,然心想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娘素来讲究厚德养心,行事雍容大度。如今叔父来归,已是让娘几番变颜了,虽变化微妙,然容娘近在身旁,如何不知?看来叔父果非常人。
这个嫡仙般的叔父片刻之后便让容娘再次体会到了他的不凡之处。仆妇摆好小食,容娘牵着玉娘去请婆婆用食。外院一阵喧哗,涌进一群仙人,当中一位,正是谪仙叔父。他身着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面如冠玉,在一群姿态优美的淑女当中显得卓尔不群,连一旁的亲儿徐守惟都显得略微粗糙。
容娘呆了一呆,忙牵了玉娘行礼。谪仙挥挥手,直入房中呼娘亲。身后那一群袅袅娜娜,先后入得厅来。容娘与玉娘反倒落在了后头。各自问好之后,那群仙人款款坐定,夫人便问是否一起用些小食。婶娘为首的众娘子笑微微颔首。于是厨房又速速忙来,及至巳时方用过小食。众人又是一阵闲聊,夫人早已吩咐下去,准备午饭……
这一日过得十分十分热闹。容娘本待下午将绣品完成,也因了这一家子亲人而停了下来,连张氏都不得不陪伴在侧。正思虑间,听到徐夫人说话。
“小叔可有何打算?”
叔父的声音透过屏风依然醇厚动听:“自南迁以来,因战祸被迫与娘亲离散,日日想念。如今有幸得伴娘侧,方得心安。嫂嫂一人独撑家业,想必十分辛劳,若有甚差遣,必尽力承担。”
老夫人十分欣慰:“老娘在此,我儿自是不往别处去。”
这边众娘子们一番附和。
容娘自幼家中人丁稀薄,又尝尽颠沛流离之苦。从未有过这一大家子团聚热闹时候,心中亦觉温暖。那一点子初见的别扭便抛到了脑后。
徐夫人亦问到徐守惟的学业,得知守惟亦在临安就学,听闻这边张教授治学严谨,颇出了几个学生,亦有打算就学。
“可就巧了,张教授便是我家的亲家,守中的岳父。”老夫人笑道。
徐进之亦是惊喜:“如此,明儿我便去县学拜访。”
这边几位小娘子亦向张氏微笑,张氏会心一笑。容娘却想,二哥年长六哥两岁,六哥今年便要下场,如何守惟兄何不也下场考考呢?
却听夫人道:“不知弟妹是否雇得有厨娘?如今两处屋子离的甚远,每日过来未免有些劳累。况守安尚幼,成日奔波恐着暑热。”
婶娘于氏道:“于临安时,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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