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你可害怕?
容娘的眼睛里蓦地滚出豆大的泪珠,就如夏日的暴雨,倾泻而下。
容娘的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府!主意一定,容娘起身,便要赶回城里。小环忙挡住,劝说容娘明日再动身。
“这大晚上的,畜生都看不见路哩。今儿晚上,我便要庄头备好车,明日赶早就动身。”
卫大娘连连点头,好歹劝着容娘歇下了。
次日清晨,容娘便坐上牛车,心急如焚的回了清平县。
邱庄头亲自驾车,一路上,也与容娘说些他打听到的消息。
“府上只是被禁,并没有查封。门口有人监守,不知何意。街上的人众说纷纭,也没有个确切说法。我昨日找到三爷宅子里,碰见二郎,二郎说,三爷是因接了街上张家的钱,不过拖了两个月,便被张家借机告了。二郎也是慌张,不知如何是好哩!看来,还是得想法子进府一趟。”
进府却不容易,监守的衙吏个个黑着张脸,粗鲁的将邱庄头递过去的打点推开,教他快滚。邱庄头心头惊跳,知道此事怕是小不了。他忙回头告知车上的容娘,说不如去三爷宅里先落脚。
容娘揭开车帘,那熟悉的宅院就在前头,婆婆,娘,玉娘,嫂嫂……,还有未曾谋面的两个小侄子侄女,竟然不能得见!她的心如刀割,恨不能冲进府去。
二哥?容娘咬牙,道:“去高九郎宅子里,小环你去叫二郎赶往那处,我在那里等。”
这却是个正确的决定。二郎远不及高明远那般通达。
高九郎初见容娘,不由一惊。
他只从大哥大嫂口中听过容娘的些许事情,不想今日她竟自己寻上门来。且她就那样无遮无挡,清丽的脸庞满是焦急忧虑,她,怕是顾不得那些俗礼了。
二郎守惟随后赶到,他见到容娘,十分欢喜。
容娘却不与他客套,直问道:“家中到底出了甚事,二哥快与我细细说来。”
守惟一愣,却是从善如流,将事情告知容娘。
三爷的事倒是简单,不过是借了人家钱财,张家落井下石罢了。徐府的事情却是有些复杂,守惟素来老实,朝廷上事情知之不多,就有些语焉不详,口角缠绵。
幸得有高明远这个明白的,将事情一一补述清楚。
原来所谓大郎守中擅自出兵,却是金人南下抢粮,在合肥北边的一个县烧杀抢掠,干尽杀戮之事。该县派人求救,守中率兵驱赶金人至淮河以北。按理,此应是大功一件。
“既如此,为何我大哥反遭关押?”容娘急切的看着高明远。
明远的眼神一暗,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幽幽道:“朝廷要议和!大郎之举让金人大怒,威胁说,要召回议和使,重开征伐。”
容娘心里便如被巨拳一击,钝痛不已。心中万千头绪,她却想起了阿爹,阿爹身上总有好闻的气息,暖暖的,夹带着汗味,有时也有盔甲上的铁锈味道。她总喜欢紧紧的搂了阿爹的脖子,娇娇的在他耳边说话。
金人,又要来了么?议和,议和……。
“莫非便是大哥一人做的主么?”容娘轻轻问道。
高明远不由打量了她一眼,道:“当然不是。但不巧的是,他的上头,恰恰是主战的杜将军,与主和的韩相素来不和!”
第六十三章 入府
目送容娘一行人离去,高明远沉吟一回,方转身回屋。
屋内,账房刘虞城规规矩矩的候在一旁,见他进来,向前一步道:“九郎,如此可妥当?韩相如今可是深得圣宠,只怕……?”
高明远嗤笑一声,道:“你怕甚?即使徐家大郎被定罪,徐府遭流放,我高家不过是姻亲而已,大哥借的也不是他徐家的势,断不至受牵连。且……”他微微一笑,“官家怕是不好处置徐大郎呢!”
刘虞城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可是九郎得了甚么消息?这样大阵仗,难道不是要流放的意思么?”
高明远撩袍坐下,自斟了一盅茶,啜饮了一口,方道:“宋大郎所犯何罪?“
刘虞城不由一愣:“不是擅自出兵?”
高明远清冷的眼波扫过来,刘虞城一激灵,前前后后一思想,心中不由一抖。擅自出兵也不至流放家眷,何况徐大郎驱走了金人,实是大功一件啊!纵朝廷想议和,如此判了徐大郎之罪,却是师出无名,难堵悠悠众口。
“莫非,还有后着?”
他惊疑地看向高明远,后者清俊的脸上波澜不惊,手上兀自摩挲着青瓷冰纹茶盅,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秀气的很。独刘虞城知晓,论起心计来,连大郎也是不如九郎的。
“若如此,我们须与徐府远着些?”刘虞城试探着问道。
高明远眼睛一抬,缓缓绽开一个清淡的笑容,道:“不必。若是能帮着的,到底是姻亲,还是要帮的。过几日你再给容娘子送二十贯钱过去,左右大哥这几天必过来,他丈人的那点子事,不来了结却是说不过去。”
日已近午,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到如今,却突然放晴。炫目的阳光从窗口斜斜探进,铺过小桌一角,漫过高明远的手背。那手指的关节,却是劲瘦有力的。
容娘随了守惟来到进之宅院里,于氏正与几位小妇愁眉苦脸的聚在一处,冥思苦想,不知从何处能凑到二百贯钱,方能赎回官人。
几人见了容娘,不觉一惊。
于氏忙起身迎了容娘进来,问道:“如何进城了,何时回来的?”
守惟在一旁答道:“容娘听见家中出事了,一大早就过来了。那边进不去,刚从高家九郎那里问了些消息过来。”
丁二娘听到,怪里怪气讽道:“一回城便去了高家郎君那里,倒是拎得清楚。”
这话自不是什么好话,于氏瞪了她一眼,又拉了容娘入座,问道:“你有何主意?”
容娘默默的摇了摇头,她神思纷乱,心绪难平,哪有什么主意!
“哟,那你来此作甚?不如回你的庄子上去,过太平日子。左右这城里你的名声也坏了,在乡间寻个家底厚实的嫁了,也就罢了。”
丁二娘越发尖锐。自去岁入秋以来,诸事不顺。先是官人欠了周家的债,要将婉娘嫁与流连花巷的周淮南;而后婉娘去那府里顺钱还债,被夫人不着痕迹的撵回来;如今,官人又吃了牢狱之灾,夫人借机搜了各人私房,说是要给官人赎身。可怜的婉娘,已过及笄之年,连个亲事都未定下,往后还不知怎么过日子呢?若非容娘拒亲,怎么会有这一切发生?她愤愤的想道。
容娘正左思右想间,听得这一句话,前程后事,心底积压的失落、怨愤、恐惧、惊慌、难过刹那爆发,她那清冽的眼神一扫,怒道:“我的名声是如何坏的,在座各位想必都知晓。如今我没有心情来清算旧账,若是二娘知趣,日后断莫再提此事,我也揭过不提。若再有人认为我温容是个好欺的,来算计暗害于我,我断不饶她!”
此话说的铿锵有力,丁二娘心虚的缩了缩,鼻子里哼哼唧唧,却是不敢再说甚么。
于氏训斥了一番丁二娘,正要安排容娘的房间,容娘却道:“婶娘,我要在此打扰些时日,瑾姐姐的屋子若空着,便让我住些日子吧。”
于氏当然答应,另叫婢女去准备铺盖不提。
容娘在进之府上住下,虽有些疙瘩,然她心事重重,并不理会,倒也无事。然进之府上到底人心不齐,各有心思。容娘心中焦虑,不愿与她们一处,竟日日去徐府小巷等候,只盼见着个府内人出来,好问个明白。
细雨靡靡,水雾蒸蔚,街面湿漉漉的。
今日竟是花朝节,路上行人各个笑逐颜开。街市上小童们挽了花篮,脆生生的叫卖各样鲜花。粉红的是桃花,粉白的是梨花,轻盈娇嫩有杏花,娴雅风姿有海棠……。
容娘戴了竹笠,半边身子被雨雾打湿,也无暇顾及。她与小环候在巷口拐角,往徐府门口探视。那几个衙吏依然守的死紧,并无半分稍离。
小环紧张的四处打量,唯恐被人注目。不想身后有人轻轻唤道:“小环姐姐!”
小环惊跳起来,待回头一瞧,却是八斤!
容娘听到动静,转身来瞧,不由惊喜,愁雾笼罩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她急急问道:“八斤,你如何在能出得府来,里头夫人们怎样?”
八斤很是警惕,他迅速朝四周打量了一回,轻声道:“容娘子随我来。”自己却先行离去。
容娘会意,与小环隔了几米,若即若离的跟随八斤。
八斤引了容娘至西街,这里人员纷杂,倒不显眼。如今他与他老娘住在一个角落里,黑漆漆的,他娘又终年卧床,平常也无人来往。容娘这几日为了出行,都穿的是朴素的旧衣裳,出入西街倒也妥当。
八斤要倒茶给容娘吃,容娘阻止了,只问府中情况。
原来八斤机灵,见形势不对,从侧门溜出来了。他进府不久,又是被雇的办事伙计,也无人计较。
“容娘子,你断莫露面了,街上人都说这架势是要流放哩!若是你也被捉了,多一人流放,也没用处。不如……。”
容娘脸色煞白,两只乌黑的眼睛空洞吓人。
小环忙骂八斤:“你莫吓容娘子,大郎杀退金人,是功非过,过得些时日,事情明白了,便会复职的。”
容娘惨然一笑,道:“你别安慰我了,你这样说,我心里反而难受。”她胸口起伏,显见的心绪难平。
八斤欲劝容娘回田庄,小环也极是赞成:“容娘子在此并不能做些什么,莫如回了田庄,等候消息。郡王不是说,要容娘安生等在庄上么?再说,乳娘也担心哩!”
容娘却静静的立在哪里,一声不吭。良久,她开口道:“我要进府。”
八斤与小环吓了一跳,忙忙劝阻。
然容娘打定了主意,并不理会,只问八斤,有何办法,可入得府去。
小环心急如焚,八斤却很是钦佩的看着容娘,心里做了一番计较,对容娘道:“可以找送菜的王婆子。”
徐府被禁,连菜蔬都是外面送进去。此王婆子,却是十分熟悉的,往日每常给容娘讲些市面消息,道些奇闻异事。她听到容娘所求,不由一唬,忙忙摆手。
“小娘子莫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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