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彦斜靠在窗前,身上的湖蓝色衫在月光下仿佛流着光彩,笑得有些轻薄道:“这个么,你且自己数着,总之不会让你被他找到就是。”
青樱心中莫名地一烧,转开话题道:“靖安……民风如何?”
“民风纯朴但彪悍,你已经去过好几次了,还这样问,想来是只同达官贵人打交道了,这回你却是没有那样轻松了。你要在大魏立足,就必须以民为本。”他嘴角笑意不减,语气中却没有半分开玩笑。
寥寥数语间,也不知赶车的宫洪龙有何等法子,竟然他们的马车也未受盘问直接就进了河州城。
青樱听了笑笑道:“看来你是要将我作为肱骨之臣了?这般的栽培,竟也不避嫌的?须知我可是害死大魏先皇的妖女,又是大夏人。不主动隐姓埋名就罢了,反而还要去朝堂上出风头。”
拓跋彦听她说得亦不像是开玩笑,面上说是笑着的,然而一双眸子中却黯淡无光,就像是木头雕刻的一般。
如此的数日之后,只觉得天越来越高,时而能见到肥美的水草和徜徉的牛羊,自从马车换成了朱漆八轮华盖大车之后,青樱便知已经进入了北魏的境内——过往从此抛却在身后,就像这一路行来的车辙一般,虽然清晰不可磨灭,但终究已经走过去了。
“你到了靖安之后,不管你是不是住在宫中,都不要去招惹皇后,当然还有皇后所出的太子,如果可以的话,与霍家热络些。”拓跋彦在即将进入靖安城的时候突然叮嘱道。
他说得很慢,也很突然,没有任何的铺垫,自然是心里想了很久而并非一时想起。
况且这句话他说得语气颇为严厉,“我知你与剑兰之间多少有些龃龉,从前她在你身边的时候行的事难免有失偏颇。所以特地叮嘱你一句,对你日后有益处。”
这就奇了,剑兰如今已经是宫中的婕妤,青樱又不会入宫为妃,这龃龉又是从何说起呢。如果她留在民间,霍婕妤更是主子娘娘,更加谈不上什么龃龉了。招惹皇后就又是莫名其妙了,她连宫妃都不会做,怎么去招惹皇后?
如果她会以为拓跋彦一意维护皇后,生怕她受一点委屈,所以特意提前叮嘱她,那就不是她慕容青樱了。
拓跋彦不是这样的人。
青樱正在想,忽然被拓跋彦猛力一拉,两人离得极近,青樱被他的紫色眼眸所惑,竟觉得心慌意乱起来,拓跋彦微微一笑道:“想什么呢?”
青樱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这一双紫眸所魅惑,原以为经过了这些年这些事,不至于还像现在这样手心里都是冷汗,只觉得眼前的人亦真亦幻,抓不住也靠不近。
拓跋彦神色亲近了几分,面上添了几分烟火,柔声对她道:“你这就受不住,可见内力散了许多,不过好生调理就是,不至于有大碍。”
青樱垂首道:“要怎么调理?”
他笑道:“放心,知道你不喜欢草药,我会安排的。”
说着又正色道:“青樱,你须得明白,不管在什么境地之下,不管觉得伤过多少心,不管觉得有多么绝望,失意不可失志,得意不能忘形,最好的时候也不忘记为最坏的时候打算,但是不要让人看出来。”说着更目光朝外望着云淡风轻道:“不过是被一个人辜负而已,世间还有许多的人,难道就抵不上那一个人吗?”
青樱深知他这一番话并非无病呻;吟;而是每一个字都椎心泣血,他当日年幼丧母,只能自己庇佑自己,在无尽的深宫当中步步为营,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一个闲云野鹤般的闲散亲王。心中更觉得此人如同仙人一般,即使音容在眼前,也仍然觉得无法靠得更近。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外面忽然整齐划一地一声冲上云霄般地叫着万岁万岁!
青樱随拓跋彦下车一看,打头的正是高盛,只见他全身战甲,手持银戟,一呼百应地率先单膝跪地道:“恭迎陛下!”
拓跋彦挥手示意他们平身,青樱瞥了他一眼,只觉得十分不自在,像他那样的人,到底还是飘逸如仙的好。
拓跋彦是何等的目力,很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青樱不动声色地道:“看来以后我总得讨好皇上才行,喜欢这种阵仗的人大约不喜欢别人你啊我的说话。”
两人一路走过,待到彻底进了靖安城,上了回宫的金銮车,拓跋彦方才突然道:“讨好我没有用,这大魏朝中无一人是好相与的软柿子,与宫中后妃同气连枝,你须得步步小心,才能在这里立足。青樱,你要做回芳华侯,我帮不了你,唯有你自己。如果你做不到,后人无非叹息一声,如同伤仲永,于你自己,却是放弃了自己的一世。我并不会像司马明禹那样困你在后宫,但是我亦不会像他那样护着你,你住在宫中,后妃便都是主子娘娘,如何相处,你全凭自己。”
青樱默默无语。
前面的路必将曲折。往前走或者往后退?身和心俱疲,然而内心总有一股火热,要站在风起云涌之上。
拓跋彦见她神色有些迷茫,又柔声道:“你也别急着决定,趁着这会的工夫,我先跟你讲讲大魏朝中的事,你自己心中忖度忖度吧。”
“大魏朝中官分一十八级,从正一品到从九品,官位与爵位相匹配。”
青樱听了摇头道:“与爵位匹配的话,你打算安置个什么给我?”
拓跋彦说得极认真道:“我打算仍册封你为侯,连封号都不变,还是芳华侯。司马明禹那个人虽然冷血,对你却是极了解的,芳华二字恰如其分。”说着又接着道:“若是为郡侯,那么该领正三品的官职,在靖安的文官多半为六部尚书,各寺卿,中书省枢密使,内史府的中尉。”
青樱听了凉笑道:“封侯?向来皇家封侯都是要昭告天下的,难道你不怕他……知道?”
说到他的时候,声音到底还是有些颤抖。
拓跋彦摇头轻笑道:“昭告天下,当然是要让所有人知道,除非你觉得自己当不起芳华侯这个爵位,我便也就作罢,在五品以下的职位中捡一个给你。”
他便是用了激将,青樱听了果然下巴一扬道:“我若当不起芳华侯,你满朝文武也没几个人配在金銮殿上了。倘若你真心要我在朝,我必要正三品以上的职位。”
胸中一阵激荡,那些深埋着的风云记忆仿佛一瞬间在心里复苏了起来。
拓跋彦见了也欣喜道:“既然这样,我属意你为中书省枢密使,如何?”
中书省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起草各种圣旨和向各部传达圣意的,枢密使更是在皇帝身边常伴常随,可谓是亲信心腹,拓跋彦这么安排自然是他的考虑——届时青樱的身份一经揭示,谁人不知她是南夏人的身份,况且当年的芳华侯名满天下之时,大魏在她手中吃的苦头并不少,先帝的驾崩更是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若是将她放在其他地方,只怕处处有人为难,唯有放在自己身边,才能方便照拂一二,等她站稳脚跟。
青樱沉吟了片刻后道:“假如你信得过我,我想在六部中择一部领尚书职。”
六部尚书虽然只是正三品,然而所负责的事务实在繁多,譬如吏部就是要管理在朝所有官员的任免和考评,户部要算清楚每地的赋税,国库每一笔出入的银两,所以向来六部尚书都是由侍郎升任上去的。青樱当年虽然在大夏的户部任职过,也是得益于同僚的协助,如今在大魏身份微妙,真的在六部任职,只怕艰难重重。
青樱见拓跋彦面上有一丝犹豫,轻描淡写道:“你不是说必要以民为本么?既然这样,六部的事务最繁杂但是也最了解民生大计,岂不是最合适?”
拓跋彦不知在心中想了些什么,忽地又笑道:“那好,就依你,你在户部任职过,便领户部侍郎一职吧,尚书一职只怕树大招风。”之后却又意味深长道:“先学着罢,将来总是也要做些别的,这朝中之事莫要单把目光放在手头的事情上,多结交些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拓跋彦说得语重心长,自然有他的道理。青樱虽然隐隐地觉得古怪,也并没有多问,他不是早已经说了,一切须得她自己么?
青樱便在大魏宫中安顿了下来,她所居住的地方虽然也是内宫,但是与其他妃嫔的宫室却相离甚远,几乎已经接近了禁城的大门。青樱对此很满意,寥风轩虽然偏僻,但是妙在有花圃石林,又有穿风雕花门廊,夜间一弯新月斜斜挂在空中,令人一时间忘了身在他乡瑚。
心中偶尔会想起洪嘉,想起水榕,然而狠狠心只能将他们都忘在心底。前尘往事,多想无益,只盼洪嘉能有一个疼爱他的父皇,这样即便将来无缘帝位,也依然能平安喜乐一生。
唯有那个人,不能想,却也忘不掉。如同附在骨头上的毒,看不见但是时不时就要发作。青樱有些庆幸没有将洪嘉带在身边到这里来,看着洪嘉与他如出一辙的脸,她一定会发疯的。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无奈;没有答案没有办法,没有放下。
**铄*
十日后,全天下因着一个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消失已久的芳华侯再次出现,但是却是在北魏的朝堂之下。北魏已经昭告天下,芳华侯慕容青樱领户部侍郎衔,入中书省枢密。
如此连名姓都不隐瞒,不消说北魏上下得知之后都诧异万分,这慕容青樱是何人大家都一清二楚,这些日子户部尤为炸锅,人人见了慕容青樱都只有避开道走的,哪里真能共事。唯有户部的人见了其他衙门的人才觉得气都出得粗了许多,只因谁都想打听着那慕容氏到底是何等的妖怪,竟能以一女子之身两朝为侯,况且她还是皇上的杀父仇人才对。
青樱日日都是一个人办事,横竖户部尚书霍大人也没什么事要交给她做的,只是说让她先将历年的账目看着有无问题。
青樱倒还平静,只是各地的郡王亲王却纷纷上书要求将此妖女斩首示众,挫骨扬灰,以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拓跋彦将各地上书的折子一一拿给青樱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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