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这一出戏很快便演完了,苏培盛站在戏台边上高宣下一出节目,却只是普通的清乐演出,台上的戏子们撤下来,负责换场的杂役们连忙搬上几个绣墩来,不一会儿,几个宫女抱着各色乐器款款走了上来,武宁认出似乎方才画舫船尾吹奏的那几人。
她们各自调试乐器,福晋趁着这当儿,向四阿哥举起杯盏,向四阿哥贺了寿,耿氏见状,连忙亦步亦趋,也举起茶杯道:“妾身斗胆,以茶代酒,贺王爷生辰。”,说着将那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李氏见她居然这般不懂规矩,抢在自己和武宁的面前,一时气不过,冷冷道:“素闻耿格格精通音律,不但识得笛箫,一手七弦琴更是妙音无双。”,福晋听了这话,将杯盏放下,望向李氏,耿氏更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双妙目向李氏注视了过来。
李氏笑着向那台上指了指,道:“如此良辰,不若耿妹妹为王爷献上一曲,也不枉这一身的才情本事。”,她说得直白,福晋听在耳里,脸上青青红红,十分难看,耿氏涨红了脸,垂了头不语,微微瑟缩在福晋身后,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就在这尴尬时刻,四阿哥淡淡道:“苏培盛,怎么还不开始?”,苏培盛连连道:“是!王爷!”,赶紧对着台上示意,那几个宫女对视一眼,一起奏起乐来,这才将席面间难堪情形掩饰过去。
李氏扫了耿氏一眼,懒洋洋向身后椅子倚了去,福晋则是端坐不动,满面神色俨然。耿氏自眼角溜了一眼四阿哥,又默默低下头去捧了那茶盏在手中,只拿住茶碗盖子不住轻拍盏口,大半个身子都藏在福晋身后的暗影里。
福晋在第二日便回雍亲王府去了,顺带着将耿氏也带了回去,耿氏倒是十分想留下,奈何四阿哥似乎并无此意,李氏听闻了,只是掩嘴冷笑。
这一日,四阿哥来武宁这里的时候,武宁正张着手,由着针线嬷嬷给自己量尺寸,做夏衣。
自打四阿哥做了镶白旗旗主以后,镶白旗下也有不少供给,五光十色的料子堆了一张大桌,又把另一张长案推过来拼了,才勉强放得下。
四阿哥进门的时候,武宁正抬举着双臂,两个针线嬷嬷:一个弯了身子,在给她量腿长,一个在她身后踮起脚,量臂长,武宁站得如标杆一般,四阿哥见她不方便,摇摇手,免了她的礼,随意在一边坐下来,看着那两个嬷嬷。
两个针线嬷嬷待要放下工具给王爷请安,四阿哥抬手止住,道:“给她量,继续量。”。
那两个嬷嬷无奈,只得战战兢兢地继续给武宁量着,被看出了一身汗,一边测量着一边报数,边上另一个嬷嬷拿了纸笔在记录,听见报出的肩宽后,上前对武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主子,不若奴才们把尺寸放一放?做的宽松些?夏日里穿着也凉快。”。
她也只是征求一下武宁的意见,武宁还没说话,四阿哥在一旁道:“好,做宽大一些,穿着也舒服。”,那嬷嬷见王爷都发话了,连忙一叠声地应了,在那数据边上又特意加了要放宽多少余地。
第86章 乐逍遥
待得针线嬷嬷们全都收拾了物件;告退出去,武宁这才转向四阿哥;四阿哥见她发上还抿着方才测量尺寸时用的发卡;招手让她过来,他给她把发卡拿了下来放在梳妆台上;又用梳子把乱了的头发抿了抿,顺便将台上的珠花拿过来,要给她戴上。
“这还是爷当年看你做鬓花的时候;从库房挑给你的。倒没想到你到现在还戴着。”;他看着手里的珠花,微微有些惊讶。
双蝶戏珠头花上,虫禽的眼睛、触角左右摇摆,宛如活了一般。
武宁笑了笑,没说话。看着镜子里。四阿哥的手按在她肩上,左右对比了一下,才帮她把发花戴上,又拍拍她肩膀,道:“让下面人收拾收拾,咱们过几天回王府。”。
“回府?”,武宁很惊讶,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不是说在这里要住上好一阵子么?”。
四阿哥道:“知道你舍不得,不过最近宫里事情多,上门递帖子的人也多,搬回王府里,接旨什么的都方便些。”,见武宁面色留恋,又安慰道:“你若是喜欢,过一阵子,咱们再来,横竖这园子又没长脚。”,武宁给他最后一句话逗乐了,笑了出来。正巧这时候荷田送进来冰镇葡萄,两人对着吃了,因着葡萄性寒,又是冰镇,武宁吃了没几颗便停了嘴,不多时用膳,那席上又有鱼汤,四阿哥夹了鱼肉给武宁;忽然来了兴致,匆匆吃完了,拉上武宁便出去钓鱼了。
说是两个人钓鱼,其实浩浩荡荡一行人出来,想不惹眼都不行,四阿哥在前面一路分花拂柳,行到一大片湖面垂柳处,在那阴凉地里坐了,绿树浓荫,水面上的风凉飕飕地吹了过来。
四阿哥戴了斗笠,挽了衣袖,扬竿垂钓,不一会儿就钓上了好几条肥白的鱼儿来,最后一条个头尤大,在一边的鱼篓子里扑腾得水花四溅,银鳞生辉,苏培盛上前想要按住,反而险些被鱼尾巴闪了眼睛,直晃了一脸水花,被四阿哥指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兴致勃勃地带着半篓鱼回去,四阿哥便开始在武宁的书房里写起给康熙的请安折子来。天气晴朗,白晃晃的晴光隔着帘子照进来,苏培盛带着小太监拿着长杆子,又跑出去粘树上的知了。
武宁给四阿哥端了茶送来,轻轻在桌案边上放下,不敢放得太近——怕茶盏被碰倒了,茶水倾在折子上。
她歪着头看起折子内容来。
四阿哥笔势苍健有力,满折子的中心思想归纳起来就是四个字:归园田居。四阿哥紧紧围绕着圆明园,盛赞景色之美,是人流连忘返,又道在耕织轩勤作,才知道黎民辛苦云云,最后又附上了诗,一副飘然出尘、渔樵耕读的清闲散人模样。顺便又说了今日钓鱼之事,又道让人送去半篓鱼,请皇阿玛品尝。
四阿哥写好折子,立即便给了苏培盛,让他送去,见武宁还站在原地,便拍拍她手道:“有些乏了,我睡一会儿,你过半个时辰叫醒我。”,武宁点头应了,四阿哥径直躺在了武宁床上,没一会儿却窸窸窣窣地翻身起来,伸手挠了挠脖子,武宁一怔,道:“爷,怎么了?”。
四阿哥挠了几下,道:“痒。”。
武宁上前探头去看,见他脖子下巴上都是蚊虫叮咬的红包,便道:“是湖边的水蚊子。”,说着取了凉膏来给四阿哥涂上,四阿哥见她手腕微扬处,露出白色纱布,一怔,捉住了武宁的手道:“这怎么回事?”。
武宁将那凉膏拍开了,摊着涂抹在四阿哥颈子上,才道:“和爷一样,也是在园子里闲坐,被毒虫咬的。”。
四阿哥捉住她的手不放,解开纱布来看了,见里面果然一片红肿,骇了一跳,道:“这样严重,要找大夫!”,又道:“这几日便回王府了,到时候让宗大夫来看看。”。
武宁收回手道:“前几日还要严重,现在已经好多了,都是这个药膏,特别管用。”,说着抬手还要帮四阿哥涂,四阿哥接过来,道:“我自己来罢。”。
抹完药膏,四阿哥将瓶子递还给武宁,自己躺上武宁的床,鼻中闻着那枕上淡淡发香,不一会儿便睡着了,他果然是累得厉害了,没几分钟呼吸已经绵长起来,那里又是请安折子里说的那般闲适自得了?
武宁只觉得房中静得厉害,她轻手轻脚出门看了一眼西洋钟,在桌前坐下,拿了方才四阿哥执的笔,笔管上还留着温度。她在砚里沾了墨,拿了张纸胡乱画了起来,四下里只听得见漏网的知了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夏天的午后,人本就是极容易困倦的,武宁不禁也慢慢趴了下去,将脸伏在手肘上。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半梦半醒间,忽然肩上一人轻轻拍了拍,她动了动身子,赶紧转过脸来,见四阿哥正站在身后,脸上还带着竹枕痕迹,轻轻怨道:“怎么在这里睡了?”,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到床前,又道:“是爷霸了你的床。”,按住武宁在床上坐下了,自挑起帘子出去,武宁目送着他的背影去了。
四阿哥行到半路,忽然见天上狂风大起,黑云压顶,风吹得四下里窗子哐哐乱响,他停下脚步,苏培盛已经让人挑起了油纸伞,接过来亲自给四阿哥撑上。四阿哥微微偏头,道:“不用。”,抬头自看天上乌云翻腾,万里奔涌,似潜龙出渊。
畅春园。
梁九功刚捧了托盘进来,那狂风呼啦一下就将桌上笔架吹倒了,他连忙放下了周凡,刚要上前扶起,天上已经下起了盆倾一般的大雨,打在房顶上腾起一阵阵烟雾。夏天的雨,势头凶猛,却将积攒了多日的暑气一泄而空。
梁九功上前奉上托盘,康熙正站在窗前看着雨景,回头来问道:“是什么?”,梁九功笑着道:“回万岁爷,是襄嫔娘娘特意让人送来的八宝豆腐羹。”。
康熙重在早中两膳,平日晚上只简单进些,有时甚至不进。听梁九功这么一说,倒也没多语,只点点头道:“放下吧。”,又望着那碗中豆腐色白如雪,夹着各色香蕈屑、蘑菇屑、松子仁屑、鸡屑、瓜子仁屑、火腿屑……未到近前,香味已经飘了过来,便点头道:“襄嫔有心。”。
梁九功伺候着康熙坐了下来,侍膳太监尝过了味道,等了等见无事,梁九功才盛了六分满捧在康熙面前,康熙伸出右手,待要执筷,那手却不住颤抖。梁九功看见了,上前一步低声道:“万岁爷……可要……”,康熙极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放下筷子,示意他换上银勺。
梁九功忙取了勺子来,康熙用左手握了,慢慢一口口吃了起来。
梁九功的眼光从康熙微肿的右手上掠过,不敢再看。
康熙才吃了几口,四阿哥的折子来了。
梁九功就看着康熙边吃便看着那折子,脸上一点一点带出笑意来。正在这时,梁九功手下徒弟匆匆跑了过来,在梁九功耳边低语了几声,梁九功面色一变,康熙似有所觉,抬起头道:“什么事?”。说完这句,方觉外面雨声大得简直惊人,坐在房里竟然也听见打鼓一样的哗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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