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又是极其的好听,咬字清晰却带着淡淡的尾音,绝不是地道的明都官腔,像是酥软的吴侬软语,却并不暖人,相反地、若有若无地带着疏离和冷漠,掺杂着稚气的童声。奇异地混合起来,出奇好听的,只属于舒夜一个人的声音。
一定是幻听了?那个人,此刻正在千百里之外的明都,那个人自己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怎么会在这里?林若映在心底笑了笑,开始冰封的脸颊上带着微弱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起嘴角的弧度,像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很是安心。
就和上次从林府高墙上摔下来一样,她脸上又是那样的神色,平静又安详,像是得到了解脱。这丫头难道是想求死吗?
舒夜想到这里徒然一惊,拍拍林若映的脸:“喂……别睡!”
他拂开她脸上的积雪,然而她的脸一片冰冷,他将手覆盖在她脸上,想要她回过温度来,又将她整个人从浅埋积雪中挖出来。若是自己晚一步到的话,她整个人都会被大雪掩埋。
雪中人还不曾冰透了,呼吸虽然微弱但还持续着,舒夜松了一口气,拂开她眉眼间的片雪,连睫毛都停着片雪,他手触到的积雪并不融化,只是簌簌地落地。
苏安沅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不是自己跟着她的话,轻羽她真的会死的……还是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会跟着?舒夜有些生气。脱下外袍裹在林若映身上,她只能靠自己保持体温,然后融化积雪。温度一直是舒夜所欠缺的,他没有办法靠自身的力量温暖她。
“轻羽,不要睡,我知道你听的见,不要睡着……”舒夜把他紧紧地抱住怀里,拦腰抱起,看了看方向,继续向着终南山巅走去。
“轻羽,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眼睛……”
“……母亲……还有女神一样的眼睛,千万不要睡过去……”
“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把小时候的事情讲给你听,好不好?你不知道苏安沅有多傻……”
“……”
自己果然要死了么?那个人什么时候说过那么多话。林若映靠在他的肩头,意识不清,冷,真的太冷了,原来死亡就是这么寒冷和孤寂。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变得像落在自己眼睫上的片雪一样轻。
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起来了,随风飘扬,旋转落地。
她飘落在枝头,然后一阵风起,又将她吹到落地窗前,她看见窗户内,年迈的老人家坐在病床边不住的流眼泪,病床上的女孩子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她听到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多好的女孩子啊,怎么就这么没了。”
“老师傅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
那个人是收养她的师父!床上那个女孩子正是自己!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们为什么哭?师父,我在这里!她拼命地敲着玻璃,想要进入到病房里。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她。
护士小姐看惯了这种生离死别,走到一边,走了过来,看着窗外:“这个冬天风可真大,窗户都吹得作响。”她心想。
“不!不是风!是我在这里!你看的到我吗?”林若映敲着窗,发现没有人看到自己。
又一阵大风吹来,她被大风吹到其他地方。像是强大的力拖着自己,被拽到千山万水之外,她一晃而过,隐隐约约看到林府的母亲,孔嬷嬷陪着,细细地说话,秋千扎着双马尾,笑着走进门……隐隐约约看到绵延的秦古道……终南山的翠竹雪域、温泉怪石……
然后觉得不是那么冷了,感觉像是什么温暖包裹着,她隐约看到一张枭傲的脸,睫毛很长,垂下来,闭着眼睛,脸上有些细微可见的红晕,雾气氤氲着,脸部一下是光着的膀子,以及□的身体……
这里是终南山,她好像是在一个山谷的泉水中,雾气很重。不知道是不是热气?难道是温泉?
还有,就是,离自己非常近的距离,几乎自己眨眨眼睛,睫毛都可以触碰到他的身体。这个人以近乎拥抱的姿势,将她揉在怀中,密密地贴合。
林若映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自己的处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片刻后尖叫声想起,回荡在空谷,伴随着一只没有南飞的巨大黑鸟的振翅而飞,或则受惊而飞。
“你!在干什么!”林若映指着舒夜,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哦,你醒了。”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什么‘哦’!我问你在干嘛?”林若映又是急又是怒,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愤、尴尬和羞涩。
舒夜一扬手,泉边的紫衣便落了下来,裹在她身上,同一瞬间,他抱着她走出冷泉。
这时候林若映再迟钝也看出来,舒夜是在救她。
“你不冷吗?”林若映揽着他的肩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
“恩,不冷。”他简短地回答。
不冷也该穿起来吧,你这样什么都不穿走在深山中会不会不好,万一有个人出现呢?林若映一脸黑线,暗自心想,又想这人救了自己,将衣服给自己穿也是好心,有些话就不便出口。
“我的衣服呢?”她问,有那么些羞涩的意味,将他给自己穿上的外袍领口扯扯好。
“冰透了,扔了。”他说话永远字不多。
他的怀抱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这样的冰冷,如同此刻自己揽着他的肩膊的地方一样,没有温度,这个人冷漠寡情,连体温也是冰冷的,难道他真的不怕冷吗?林若映渐渐回过体温来,而舒夜却一如既往地冰冷,她打了个寒战,伸手将他抱得更紧。
“我不冷。”舒夜摇了摇头。
林若映一呆,强辩道:“什么嘛,我只是怕你抱不稳,怕掉下去。”
雪不曾停下,落在他身上的雪花没有化去,自己身上的倒是会化去,证明了这雪是正常的雪,而不是电视剧里的假雪,也说明了舒夜真的没有温度。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她靠在他的肩头,揽着他的肩脖,企图温暖他。
“舒夜。”他吐露出一个名字,然后抿起嘴。
明明是旖旎感觉的名字,却被他冰冷地吐露出。这种感觉就像是绽放绚烂的鲜艳牡丹被瞬间冰封。
“舒夜?”她低低将他的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笑问:“哪个‘舒’?哪个‘夜’呢?树叶,小树叶~”
他睥睨了她一眼,觉得很麻烦。然后右手手指凝成一个诀,在她眉间的穴位一划。
然后,林若映就看到了那两个字,等她想再细看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哦……原来是这么写呀。”她转念一想:“这是幻术吧?你不是会幻术吗?干嘛要走啊,可不可以瞬移啊?我上次看到你明明可以瞬移的。”
“烦。”舒夜皱眉。
“你说什么?”林若映被这种不屑的态度刺激到。
“耳朵不好么?还要我说第二遍?若是能在终南动用幻术,我会不用吗?”舒夜皱着眉,连着三个反问,句句嘴毒。
林若映这才想起来,舒夜这个人不是寡言,而是毒舌。林若映每次都说不过他。
“刚才那个泉水是冷得吧,你自己又是这样凉的身体,为什么我会感觉很温暖?你是怎么救得我?”她不想在纠缠刚才的话题,转而问道。
“恩,我一直学一些操控水的力量,其实就是拿水煮你。”他不欲多言。
难得林若映没有笑出来,哪怕是被人煮了,还是很好学认真地问:“那就是说,这不是幻术,而是自然的力?”因为他刚才说过,在终南山不能使用幻术,林若映便这样推测着。
舒夜想了一下,脚下的步子不停,点了点头:“是这样。”终南遍布苏安沅的幻术,而舒夜学习的术与之相冲,在苏安沅最强大的幻术集地,舒夜不便使用自己的术。
“好神奇呢……”林若映拍了拍手。
他抱着林若映又走了些路程,走出那片山泉,走回山谷,竹林的外围,有一间竹屋,不宽广豪华却精巧别致。
舒夜走进竹屋中,将她放在竹子做的床榻上。
林若映不好意思直视舒夜,即便知道他是十几岁的少年、半大的孩子,还是无法直视他。她犹疑地开口:“你不穿一下衣服吗?”
舒夜冷然抬眼看了她一眼,狭长的眼眸扫过她:“你以为,我有病么?”就算是这样的时候,他的神色还是很淡漠,不见尴尬,不见着急。
然后拿起桌子上的包袱,将他惯常穿的黑色衣服披在身上,束缚好。
“你……刚来过这里?放的包袱?”林若映眼见这个人毫不避讳地穿衣,便随口问道。
“恩。”舒夜点了点头,然后,顿了一顿,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眼眸中不屑的神色从不掩饰:“你,真的明白什么是春选吗?”
☆、第二十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竹屋
“你……刚来过这里?放的包袱?”林若映眼见这个人毫不避讳地穿衣,便随口问道。
“恩。”舒夜点了点头,然后,顿了一顿,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眼眸中不屑的神色从不掩饰:“你,真的明白什么是春选吗?”
“什么是春选?”还不就是一群人挣着去当影卫咯,起初还以为是挣着去当太监呢?
舒夜问的没头没脑。
不过、既然某冰山乐意说话,她自然配合地问道。
“大小姐你什么都不准备,就敢来这终南山?”舒夜冷笑着问,已经将手边的衣服穿好,他惯常穿的黑色直袍。
“是苏安沅带我来的。”林若映回答的理所当然,她提起这个人就牙痒痒。
“哼他……”舒夜冷笑着颤肩了一下。
林若映明白他的意思,有点颓废,低着脑袋:“没错,他是扔下了我。”
“你很信赖他?”察觉到她的失落,他问。
“也不是信赖吧,只是觉得太突如其来、好没道理的,他就这样扔下我……我有些难以接受,把新收下的徒弟仍在半山腰,正常人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林若映低着头,有些无力地、觉得困倦。
“你觉得他是正常人吗?”舒夜觉得好笑。
林若映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对。”苏安沅果然不是正常人。
“好了,你也累了,吃点东西,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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