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幽静无人的东郊小径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库姆医生的小诊所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它还是那个样子,低矮的石屋,前后三四间房,屋顶有几处破损,正门木板已经开裂了,只有把手是全新的,估计这里的病人来来往往的过于频繁,于是结实的把手变成了易耗品,以至于库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更换一个。
看来库姆并没有接受那一千锡尔的馈赠,又或者说诺思先生的服务社给人的感觉太过冰冷,远不比这间小房子更有亲和力——至少齐朗自己是这样觉得的。
齐朗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音,库姆和尤里大概又出去救治什么病人了。但没问题,库姆医生的小诊所从来都不锁门,那是他长久以来一直保持着的优良传统。
推开房门,齐朗走了进去。屋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满地的泥土,诊断单子丢得东一张西一张,垃圾桶已经快满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尤里还是没什么长进。
齐朗看了看时间,才刚过中午,还不到两点钟,也就是说,他还可以在这里等上两三个小时,看看究竟有没有可能等回那位忙碌的医生。齐朗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可他最终还是没办法在这样脏乱的环境下什么也不做地等待下去,于是他熟练地从门后找出了扫帚,前前后后地打扫了起来。
就在他清理好了外间,正想把扫除工作推进到里面的病房时,屋子里面传来了虚弱的叹息声。
“你回来了吗,库姆?我想你该进来记录我的遗言了……”
那是老詹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看来他真的没在开玩笑。齐朗连忙把扫帚放到了一边,在衣服上抹了把手,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嘿,老詹,你还好吗?”
肥胖的老詹正躺在病床上,无神的眼睛半睁半闭。他的头发已经快要掉光了,从他张开的嘴巴可以看出,那焦黄的门牙只剩下最后一颗了。
“你不是库姆。”他用力地睁了睁眼睛,估计在两米之外,他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这个家伙真以为我能坚持过今天下午吗?”
“你一定能的,老詹。”齐朗靠了上去。他现在异常后悔自己没从库姆先生那里多学一些医护知识,否则他就不会这样手足无措:“你感觉怎么样?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如果有可能的话,给我拿瓶朗姆酒来。”老詹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再靠近一些,让我看看你,你说话的口音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那人可是个大人物,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大人们……”他用力地喘了一喘,但他的呼吸仍然没办法像以往一样均匀:“你能相信吗,那个大人物当初可是得到过我的指点的,是我告诉的他,该怎样成为一名伟大的士兵。”
齐朗已经靠得很近了,就在病床边上蹲了下来:“我猜你说的那个大人物就是我;你能看清吗?”
老詹的眼睛终于睁得足够大了,但那样的努力也使得他浅棕色的瞳孔有些发散。看来他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我能看得清,你这小家伙,不必靠得这么近……”他的表情有些兴奋,但齐朗很怀疑他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因为他伸出的手掌明显抓向了空气:“我的天,你怎么变得这么结实,壮得像头牛。”
齐朗帮了他一把,主动握住了那肥胖但却虚弱的手掌:“你还是那么爱吹牛,老詹。”
“你说错了,我从不吹牛。”借着齐朗胳膊的力道,老詹把身子向后蹭了蹭,似乎想要坐起来的样子,齐朗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确保他安稳下来,因为他眼下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做出那么大的动作。
“我真的看清你了,基浪,瞧瞧,我还认得出你来,你能说我在吹牛吗?”老詹满不在乎地笑着,目光涣散,“别看你现在的块头长得和你那位冈瓦纳朋友一样,但我还是认出你了——最伟大的战士,最伟大的国王!”
老詹的语气还是那么夸张,因为齐朗十分清楚,自己的身形照奥乌还差得很远呢。
“好吧,老詹,我收回刚刚的话。”齐朗站直了身子,正面望向了老詹,面带微笑,“你从来就不会吹牛,只不过你对我的评价有些过火了,我只是你口中的基浪,和伟大没什么关系。”
老詹在傻呵呵地笑着,就算在面对正在逐渐靠近的死神,他的态度和以往也没什么两样。
“我真高兴你能这么想。”他说,“那是正确的做法,完全正确。你很谦逊;那是你们东方人的美德,你可千万别弄丢了。当然,你的那位冈瓦纳的朋友也拥有同样的美德,但他在继承传统这方面做得没你那么出色……说到这儿,我忽然记起来了,你的那位冈瓦纳朋友呢?他没跟你在一起吗?”
“他死了……我大概告诉过你,他已经死了好长时间了。”齐朗露出了黯然的神色。
“哦,我对此表示道歉……”老詹在这样说的时候,齐朗在他脸上其实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丝遗憾的表情,“这真的挺可惜的,你知道,那些冈瓦纳人真的很有智慧,他们很久以前就掌握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真理——我想你一定没有机会跟他好好谈一谈。”
“是的,这真遗憾。”齐朗开始觉得老詹消耗得太大了,照这样下去,如果库姆医生不能很快回来的话,他的遗言恐怕真的来不及留下了,“我想你该休息一下了,或者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取……”
老詹似乎已经神智恍惚了,对于齐朗的建议,他根本没听到耳朵里,仍然在自顾自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他们真是些了不起的家伙,你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们一直认为上等人是和神通话的人,国王、政客、战士……那些是下等人。”老詹很有把握地总结说,“不管你多么伟大,但我奉劝你必须记住,别想着去当神,去和神说话……”
第458章 等我回来,父亲
老詹的话语开始变得含混了起来。库姆医生说过,他的心脏出了故障,以至于他的吐字一直大受影响。同时他思维也开始混乱,其结果就是讲话的内容东一句西一句,令齐朗更加摸不着头脑。
“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老詹。”齐朗替他掖了掖被角,试图安抚他平静地睡上一阵子。
老詹的眼皮的确越来越重,可他的精神头还在,而且他似乎也十分清楚,如果真的睡过去的话,他可能再没有办法顺利地醒来。
“他回来了。”他捏了捏齐朗的手掌,似乎在着重强调着什么,“我是说我的詹米,他刚刚回来了。”
“哦,是的,我确信是的。”齐朗知道那不过是老詹的幻觉罢了。这儿根本没有别人,如果像小詹那样的超一流战士真的出现过的话,齐朗可以确定自己一定会感觉得到的。
“那个讨厌鬼……他大概只待了五分钟。”力不从心的老詹仍在颠三倒四地说着,“我们聊了好久,聊了大概一整天……哦,对了,我向他提起了你——我的确吹牛了。我告诉他说,你是我培养出来的第二个奇迹……第一个是我的詹米,你是第二个。”
齐朗笑了笑,同样捏了捏老詹的手掌:“你可以那样说,因为那正是事实,没有你的帮助,我根本没办法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
老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模样就像他刚刚喝下了一杯甘醇的朗姆酒。
“爬山没那么容易的,真的。詹米告诉我的。但是你应该去试试。因为那种感觉好极了。”老詹合上了眼睛。像是在想象那种感觉。
他提到了爬山,那令齐朗吃了一惊:“什么,老詹?你说什么?”
老詹再次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真的快要不行了。
“我对他吹牛了。”老詹迷迷糊糊地把话绕了回去,“我的詹米和我讨论了你,真的,但是很抱歉,他没有办法像我一样,能够正确念出你的名字。基隆……哦,区浪——那真的挺难的,你们东方人为什么会起这么难听的名字……”
“别在意,真的,那不重要。”齐朗俯下了身子,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更加清晰地听出老詹所讲的内容,“跟我说说,小詹还告诉你什么了?”
“那个混蛋还能说什么好听的。”老詹的眼神越来越暗淡。声音也越来越小,“他和我的看法一样。都认为你们头发的颜色很难看……你真该看看我的詹米那漂亮的亚麻色头发,那能让姑娘们着迷……”
“我同意你的看法,老詹。”齐朗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抚了抚老詹那没剩下几根的灰白头发;他打算放弃继续追问了,因为那只是老詹的幻觉,据说人到了弥留之际,都会思维发散,脑子里充满了遐想:“你说得很对,你们的头发漂亮极了;你们父子俩都是。”
老詹安详地微笑着。
“哦,对了,詹米要我告诉你那种感觉。”他声音微弱地说,“爬上峰顶,他可从没指望下面的人仰望他。他对我说,他最后才明白,他只是想呼吸一下不一样的空气,然后……伸开双臂,让上面的人看到他……”
老詹的呼吸正在消逝,他的生命也正在消逝。那令齐朗心生遗憾,因为他帮不了他,除了紧紧地握住老詹的手掌,他什么也做不了。
外面传来了房门的响动,大概是库姆他们回来了,尤里的叫嚷声仍然是那样大惊小怪:“这屋里进来了盗贼!”
掀开门帘,又高又瘦的库姆正紧张地赶进来,但他可不是在担心什么盗贼的到访,因为齐朗清楚地看到他手里正拿着听诊器,笔直冲向了老詹。
“喔哦!”他看到了齐朗,愣了愣,眼神亮了一下,其中的兴奋异常明显。但医生的天职还是促使他抑制住了那种兴奋,转而先把处置老詹放在了第一位:“他怎么样?”
齐朗耸了耸肩,侧开了身子,把位置让了出去:“我不清楚,但看上去……好像不太好。”
库姆俯下了手,伸手探了探老詹的颈动脉,又把听诊器贴在了老詹的胸口,细心地观察着老詹的情况。很快,他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直起了腰,替老詹清理了一下衣物,随后把手掌放在了老詹的胸口,双目微合,默默地替他做起了祷告。
库姆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正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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