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几眼,摆手示意他可退下。魏徵抚好袖子告了退礼,大步离开。我继为李世民倒茶,不解问:“此人对皇上如此冒犯,皇上不生气吗?”
李世民摇头,笑意渐生:“不生气,此人为人刚正,说话直率,有胆识!”说完,他招了太监道,“传令下去,封魏徵为谏议大夫。”
李世民继位还只两月,对朝政之事十分上心,而我觉得魏徵成谏议大夫一事太过突然,不禁将此问了一问,李世民含笑道:“治理国家就像治病一样,即便治好了病,还得注意休养。现在四方有意来归服我朝,可谓是少有的太平,但我还是要谨慎行事,要把这太平日子保持下去,就要多听听大臣们的意见。魏徵胆大直言,能令我看清朝中的毛病所在,我才好对症去治!”
我颔首,想起魏徵的话来。李世民独具慧眼,高瞻远瞩,大唐如今渐安他功不可没。他是九五至尊,可如果当初李建成听了魏徵的谏言这天下又该如何呢?和李世民不同的是,李建成为人温文尔雅,善于礼贤下士,如果他还在,也该是个为人勤恳的皇帝。
想着想着,我暗责自己不该。魏徵既肯直言与李世民,定是在李建成面前不敢直言,大因为李建成不接受他,直言多了,必是杀身之祸。也因为这,李世民就比李建成更适合坐拥江山,一统天下。
“怎么了?”李世民拨弄我的玉簪,柔声问。我回过神,含笑说:“皇上治国有方,臣妾高兴。”李世民长吁一叹:“我知道你想什么。你现在对我有畏,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还留着那残忍的模样?”他握紧我的两肩,定定望着我的眼,“我要听你的心里话。”
我沉下脑袋,李世民勾起我的下巴等我回答,我说:“的确是怕,梦中常转过那日的事,生怕那支箭是向着我的,即使那只是梦,我也是怕。”李世民会心一笑,将我搂着:“如今与以往不同,你不必再担心,你梦中的那些事也不会发生。百年之后,我还与你携手相伴,你莫要胡思乱想远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捏着他衣襟,低咛应下:“是。”
出了两仪殿,清秋之风将我吹得抖索,额上的冷汗更是凉得刺骨。青儿拿着绣帕为我拭汗,轻声问:“奴婢不解,娘娘紧张得这样,是因为方才皇上的问话吗?”
“皇上的问题,我只答了一半。”我扶着她的手臂缓缓走着,目光遥远,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李世民对亲兄弟都可以斩草除根,何况区区一个我。这个世上最令人害怕心痛的,莫过于所爱之人一心要自己死。更何况这个人是皇上,掌握天下兴荣的圣人。李世民说的对,如今与以往不同。以往,我们的生死在别人手上;如今,别人的生死在我们手上。他持掌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尽管口口声声会保我安平,可他要顾虑的太多了,他原本单纯的家事早已在登基那日转成能影响帝王朝政之事,而他最在乎众臣之谏,必然或是不得已,终是要顾大局的。而我却是不能将此告诉李世民的,他如今的身份,阻碍了太多心里话。我淡淡笑着,自喃道:“帝王之心,谁又能猜准。”
秋风略带干涩,浑身被吹得燥气,我在宫苑走了一会儿便往德庆宫回。这时候,前面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我示意让青儿上前去看看。青儿处了几处林子,终于停步在一座红梁亭子旁。她肃怒道:“大胆宫女,竟敢惊吓德妃娘娘!”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亭子下面传来惊慌,我移步上前,只见一个宫女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旁边放着一个篮子,里面的玉瓷杯零散地碎成一片。我问:“你叫什么名字,这玉瓷杯是送到哪里去的?”
那宫女颤着嗓子说:“奴婢采荨,玉瓷杯是要送到暮昭媛那处。”我心里一番估量,对她道:“你先回去吧,暮昭媛那里本宫自会与她说。”
“谢娘娘!谢娘娘!”采荨连连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抬起眼来的时候顿是一惊,跪在地上看着我轻声探道:“娘娘,奴婢见过您的。奴婢……奴婢曾在常充容那处做事。”
常充容……也就是前太子妃。我隐隐记起来,似乎是见过她给前太子妃传话。我含笑问她:“你如今在哪里做事?”
“奴婢现在只在掖庭宫整理杂事。”说着,采荨眼睛一红,低头暗暗落下泪来。掖庭宫我也呆过,上头下来的事情排山倒海地压在人身上,得不出一丝喘气的时候。事情做得不好,嬷嬷的怒骂责打是小,上头怪罪下来才是要命的。这采荨从前都在东宫做事,到了那掖庭宫简直是到了地狱,也难怪她提起此事便红眼眶落泪。
我持起她的手,柔声道:“明日你便到我德庆宫来伺候。但若有错犯了,我也不会轻易饶你的。”采荨破涕含笑,拜身说:“奴婢谢德妃娘娘,奴婢一定用心侍奉德妃娘娘!”
我含笑点头,往暮嫣的寒香殿去。
通报之后,暮嫣从殿中出来,端正向我行了个礼,我含笑扶起她,却是撞着她一面淡色。一时间冬夏交错,觉得浑身难受,她回身唤宫女备茶,请我到上座。她不笑不厌,浑然毫无表情,与我说话更是距离有数,我终于忍不住问:“嫣儿,你还恨我吗?当初是因我才使你……”
“臣妾从未恨过德妃娘娘。只是娘娘先前被囚困三年,如今又居高位,臣妾不敢高攀。那其实无妨。皇上从来不喜欢臣妾,所以根本就无关紧要。”暮嫣说得不紧不慢,仿佛都不关她的事般。她这样,我心中难受,却也无法再将此说下去,只好转了话题说:“我今日来,一是看看你,二是为一个宫女说说情。她摔碎了你的玉瓷杯,还请你不要怪罪于她。我那处还有一套玉瓷杯未用,稍会儿我派人带到你宫里来。”
暮嫣略有愣神,摇头说:“那玉瓷杯不过是臣妾见着脏了,让人拿去擦擦的,碎了也就碎了,臣妾也是不用它的。”
“此事既是我承担下来,我便是要做好的。我还是回宫派人送来吧。”说完,我便动身要走。才要出了大门,暮嫣在后面叫住我:“德妃娘娘请留步!”她快步上前,丢了方才的冷面从目中透出一丝惹人的怜意,她傻傻问我:“德妃娘娘会不会嫌弃臣妾?”
如此一问,我顿时心花怒放,握住她的手在掌间:“哪里的话。我心中一直对你有愧,所有逃避自己不来找你,而你也不来找我,我怕你是怨我恨我。”暮嫣咬着嘴唇低头道:“方才听姐姐说起那宫女的事,我便回想当初这条命也是姐姐救下的。你对我有恩,我不该如此小气用话激你的。”
我缓缓明白过来,暮嫣对李世民是有情的,只是李世民不喜欢她。而我正是李世民身边最得宠的,不管如何她心中定有道坎子。李世民不欢喜她或是有原因的,那时候暮嫣是代替了我的位子纳进承乾殿,之后李世民在无意中知晓真相,大发雷霆。后来虽不说起,但我知道他最容不得别人对他的欺骗,况且还因此失去了我们第一个孩子。三年前对暮嫣的宠幸也只是为了将李渊等人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如今安然之后,他也便不要这颗棋子了。
第134章 道不透(二)
贞观元年(六二七),元月。
这晚,李世民格外高兴,群臣之宴特加了几支舞蹈,一直到子夜后才许大臣们回府。因天晚太冷,我与青儿先从席宴上退了下来。这时候我在床榻上已睡了一小会儿,却听见李世民推门而入。我撩开帘子下榻扶他,此时他半醉半醒,摇摇晃晃要往榻上去,才刚趴在上头就便闭了眼睡。我无奈,唤了宫女抬热水来,小心为他擦了满脸醉气。我对他与我的欢喜十分顾虑,自他登基以来,住在我宫上的时日颇多,尽管后宫已选御女,可他并未见过几个。这样的局面,恐怕已引了暗潮汹涌。
这十几天,都是走访拜面的日子,后宫也自是一样。不想在这段忙碌之后,长孙皇后又招了各宫妃嫔前去立政宫坐坐。自是不敢怠慢,这日我许早便往立政宫去了,不想有人比我还要早。韦尼子立在长孙皇后身旁,不知在说笑什么,见我来了,长孙皇后缓缓淡下笑意,韦尼子更是不屑地瞧了我一眼又极不愿地向我福身。我含起笑容,向长孙皇后请福,长孙皇后带笑示免礼,却是笑得不及方才真切。
后面又传来陆续的脚步声,各宫妃嫔也在这时候到齐了,齐刷刷地向长孙皇后请福。长孙皇后委婉一笑,一招大袖:“都赐座!”
我在杨淑妃后面入座,只觉得上头有目光直直扫了我一眼,我再抬头时,长孙皇后依旧含着绵绵笑意望着座下的人。心中略起紧张之感,手下悄悄拧着绣帕,面前落下一张纸来,上头整齐地列着几行字。我忙从宫女手里接过,听得长孙皇后说道:“为均添皇室子嗣,本宫已内列了几条侍寝规矩,打算明日给皇上过目。为免有人暗地怪我独断专行,今日特地召集各位来讨论讨论,若有意见及时提起,可不要到了批下来的时候后悔。”
我闻言,细细阅了纸上所说。这是有关后宫侍寝的问题,长孙皇后是想实行轮岗侍寝,免得后宫争风吃醋,子嗣不平。我折下金纸,暗暗吁叹。
“德妃,你意下如何?”我一惊,长孙皇后正微笑问我。我低头答:“皇后娘娘想的周到,臣妾没有意见。”
“那便好。”长孙皇后抿笑颔首,继与我道,“德妃你身子虚,这天似又要下雪了,可不要冻坏了身子,不然谁也担当不起。”我微微一愣,笑而点头:“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会注意的。”心中有些忐忑,捏着杯子喝了几口茶,只觉得这茶味略苦了些,恐怕是加多了茶叶坏了这茶味儿。
出了立政宫,燕璟雯与暮嫣和我一道,二人皆不发一言,但从两人之态中我已知晓她们也是听出今日长孙皇后之意,此时又见我面色不佳便是不好再说什么话。到了德庆宫,我与二人说:“今日有些累了,改日我们再一道走走吧。”
两人点头应下,我喂喂含笑,转进殿中。
我托着额头靠在软榻上已是许久,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