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过头,脚步轻晃,险些支撑不住。而弘智因为我这话更急了,冲上前不让我去。他拉住我的胳膊,说不能这样害他,说他是我的弟弟。他既知道是我的弟弟,还要用小人之心害李世民,他是我的丈夫,更是一国之君啊!弘智拉回我,摇着我的肩膀说话,我头晕脑胀,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浑身的不适,在肚中窜起火苗,我恼乱推开他,自己却是没站稳脚跟摔了下去。头顶震动,我生生撞在石柱上。可这还没完,听见弘智一声“姐姐!”的惊呼,耳边袭来强烈的水浪声,刺骨的凉意从全身各处冲了进来。我落水了。
现在才是初春,阳光虽然暖和,和这春水却是凉得很。身上的衣袍都浸了水,本就虚弱的我被顿时沉重的袍子直忘下拽,我下意识伸手扑腾,没几下就筋疲力尽。听到岸边有人跳下来,不一会儿我便被人双水拖上水面,我听见弘智抱歉欲哭的声音:“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原谅我……”
而我的头顶在浮出水面的时候,一股热流顿时冲到脑门,疼痛愈加。我痛呵着,抱着沉重的脑袋,只觉得里面有什么在拼命搅动,像有几千条虫子在撕咬。身子被弘智抬上廊子,宫人们赶紧为我拧水,我微微睁眼,看到的天空一片灰暗,头顶上的热气混混往下沉又渐渐向四周蔓延,撕咬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仿佛就要炸开!我用力摇摇头,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后来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那样真实,那样痛心。
那日阳光灿烂,他牵着我的手在城外散步。
我的手刚好捂在他的手心,暖暖的。他随手捻了一朵小花,塞我在手里一同握着,他说:“绮烟,等我完成父亲交代的事,我便回来娶你。”
我玩弄着那朵嫩黄的小花,笑说:“你怎知我愿意呢?”
他搂过我在发上落了一吻,说:“难不成你不打算嫁人了?”
我心里其实乐的高兴,反却推了他指了白云朵朵的天空说:“好啊!你若是能摘一筐子星星给我,我就嫁给你。”
这句我只当是闹他玩的,世上有谁能真的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呢。而他,看着那片蓝天却是答应了。那时候,我惊讶了,现在是白天,哪里有星星给他摘呢。但是我想,不管怎样我都是要跟定了他,当然我也认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约了我戌时,我避开管家悄悄去找他。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片渺远的星空下笑盈盈的看我,两个小酒窝子点在脸上甚是可爱。今夜他穿了白色的袍子,在风中显得翩翩潇洒。在我眼里,霂枫是我见过生的最好看的男子。
想起白天说的话,我不由脸上一热。他却笑问了一句:“可带了筐子?”
我脸上一惊,“我去拿。”
他立马拉回了我,站在我面前两手一摊:“那便不用拿了。”
霂枫往旁边踏了一步,我看到他身后放了一个大缸子,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我走到大缸子面前,心中猛然一热。那大缸子里满满装了水,水里正清清印着黑夜上的星星。
“既然没有筐子,那便送你一缸子的星星,可满意?”霂枫笑问。
我眼里一热,靠近他怀里。暖暖的气息扑在我的颈上,他忽然叹了气,沉默了一刻说:“绮烟,明日我便要离开了。”
他一向很忙,有时几日都找不到他。我知道他是在为他父亲交代的事情忙碌,我便静静等他来找我,只是不想这么快,还没有多久他便说要离开。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眸比天上的星星还有好看。
他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我手心。那玉佩是流云百福,由云纹和蝙蝠组成。云纹形若如意,绵绵不断,意为如意长久;“蝙蝠”寓“遍福”。象征如意和幸福延绵无边。
“绮烟,你要等我。这次,我很快就能回来。”
我是记得他说的这句的,我是下定决心要等的,我是相信他的。只是我有些难过,我的等待已变成了习惯,我害怕若有一天,我的等待变成绝望或甚至他已不屑我的等待。霂枫,你何时能为我等待一次?
那一缸子的星星我终究没有带回来,因为他说:“以后在我们的小院子里也要放一个满是星星的水缸子。”
当时我想:如果夜是阴色或是雨气怎么办?
但我还是没有这么问,否则他又该怪我顾这忧那,他不知道其实我是患得患失啊。
你若是要走,我自然是跟着……只是,你不让。
第179章 迷迭香(二)
大业十三年(六一七)十一月,是霂枫走的第三个月,李渊集诸军二十余万围大兴城近日步步逼近。大兴城陷入城门禁闭中,我害怕,如果这个时候他来找我,会不会被军士捉走,看到紧闭的城门他会不会转头离开。我怕错过,我日日徘徊在城门附近,但日日看到的是那生冷的城门。恍惚中,我甚至觉得霂枫就在找我,是那城门无情的截断那条归来的路,是那门口的李家军斩断了我与霂枫相通的线。
管家说,这场战争不会是短暂的,短是几个月,长是几年。在日日等待中,我开始绝望,我怕再也看不到霂枫在某个清晨随着鸟语或是某个黄昏带着笛声回来找我的那面笑容。我还怕,怕这战争会将我与他……阴阳相隔。
“看吧,你当初不带我走。”我自言自语,打开面前的书,里面夹着那日他送我的小黄花。这朵黄花已经被书压得干瘪,薄薄一片,风一吹便会被吹走。就像如今的我,只要战争的号子一响,我便彻彻底底的绝望了。
我不该乱想的。
第二日,李渊又下令诸军攻城,约:“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
管家从外面匆匆回来,说镇上已空无一人,叫我也躲在屋子里别出来。我缩在自己的床榻上,听着外面军号震天,军声如潮,隐隐还能听到刀片相触的尖响。我害怕,怕的不仅仅是见不到霂枫,还怕见不到父亲。
父亲那几月持兵镇守大兴,若是李家军破城……我不敢往下想,捂着头埋在膝上。
门忽然被重重踢开,我吓了一跳,以为是李家军。管家拉着弟弟冲了进来,拽起我的手就往外面跑。
“老爷勒兵拒守,抵御李渊入大兴,城破被抓了!”管家满面泪痕,匆匆抹了一把,“小姐,快跟我走。李渊贼子此时进城,怕是不留阴府活口啊!”
我的耳边嗡嗡作响,满是军号与军声。脚下一软,又被管家提了起来,一手拉着我一手带着弟弟从后门跑了。我只觉得脚下发麻,跟着管家一路跑一路地跑,眼前模糊一片,仿佛是血又仿佛是那日纯净的星空。
父亲破城被抓,那么霂枫你呢?你是否安好?
我们躲在偏镇处了一座破庙里几日。管家说,李渊刚起兵时,父亲曾挖掉他的祖坟,毁了他的家庙。等攻入大兴城时,卫文升已死,李渊便抓了父亲,李渊也定不会轻易放过阴家。
这日,十一月十一日,李渊将父亲、骨仪等押赴刑场,历数其抗拒义军、贪婪暴虐、残害百姓的罪状后,斩首示众。
我亲眼看到父亲被那亮晃晃的刀片狠狠斩了首,那炽热的鲜血仿佛落在我的面纱上沁得我冰冷刺骨。鼻间飘来血腥的味道,地上的鲜血红的刺眼,我看着在地上滚了滚的脑袋,不由晃了身子差点跌倒。我看到坐在上头的人一面笑意,看着刽子手将父亲的脑袋提起来。他就是李渊。他轻瞥了那几个苍白又血红的脑袋,佛手消失在阁楼上。
而我却与他太过相反,我努力去看清楚父亲那乱发下,沾满鲜血的脸,记住他的仇恨,记住他的不屈。李渊,你那轻瞥是否也看到了,所以你失了笑意一脸阴沉地佛手而去。李渊啊,纵使你是破了大兴城,纵使你是得了天下,世间也有人不屈服于你;纵使你杀尽这样的人,纵使你降了天下人,你也不过是一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
我下垂的手臂不住颤抖,今日的天空本就灰沉沉,现在就飘起了细雨。斩首台上的尸首已被人拖走,上面的鲜血将会被即降的雨水冲走,但血腥的味道却会随着雨水流遍整个大兴城。
我迎着微微湿透的面纱缓缓离开,此时的心情不知是悲是恨,只觉得一腔的闷意在胸口挤得喘不过气。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门,那道门曾是父亲坚守的阵地,曾是我等待归人的渡口。而如今,父已死,旧人不归。
我只是无意的一瞥,颤抖的心却被钝器般猛然一锤,痛得我血肉模糊。早知,我便该垂了眼从这城门口走过的。
城楼上的男子,穿着黑色的军甲,手持一柄长长的细刀。城楼的风很大,玄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疯狂的飞舞。他远望着被占有的大兴城,而我抬头望他,他目中无我,而我目中满满是他。这个男人,和霂枫有八九分相像。我从未见过霂枫穿过军甲,我见到的霂枫只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而这个男人,除了全身的黑衣,每一处和霂枫一模一样。不仅是样貌,还有一眸一视。
世界之大,相像之人有何可奇。
我苦笑着摇摇头。霂枫说会回来娶我,便定会回来找我。
雨越下越大,他的发丝贴在的面上,我多想伸手将恼人的湿发替他拂去,即使他只是个像霂枫的人。
可我错了,这个人自有另一个人会疼。
一个女子从城楼的一侧提着伞缓缓上前,他转身看她,她温柔的将两人罩在那柄伞下。在他持她的手那一刻,我仿佛被他那双手无情地狠狠抽了一巴掌,我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冷到心里,无尽的刺痛。看着他与她一同离开,我见到他笑了,笑的时候分明有一枚小小的酒窝印在他的侧脸。
我曾点着霂枫的酒窝爱不释手,他说以后只笑给我看。
世上真有两个人相像得连细小的一处都生的一样吗?
望着那空荡荡的城楼,恍惚中我无奈地摇了头,仰面迎着漫天飘洒的冷雨苦笑。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有没有忘过一个人?那枚浅浅的酒窝,已将我今生卷入最痛彻心扉的漩河。
楼阁殿,桃花宴,映湖琴瑟风情现。别离酒,花清瘦,一音伤曲,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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