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有臣子松气的声音。显然连夹杂在我与趺苏僵对气氛中的大臣,也觉得呼吸不太舒服了。
当事人趺苏更可想而知。
趺苏重重喘了口气,几步到来我面前,小心握着我肩胛,嗓音轻颤道:“月儿,你听我说……”
也没再瞧那位伍大人,我将脸偏开,回避看趺苏。
只要一想到我曾经的情人,我一直喜欢的人,他是覆我家族斩我满门的背后主谋……连艰涩咸腥的呼吸是强是若也分辨不出,胸口闷疼,像是镂了一个洞,张开它黑糊糊的大嘴,嘲笑着我愚蠢的过去,那段纯稚美好的感情顿时变得荒谬滑稽……
趺苏到底没有勇气扳过我的脸让我面对他,望住我,脱口而出道:“是不是南宫绝告诉你的?”
他没再如往日对南宫绝以臣相称,直呼的是南宫绝的名字。
先前他不知道我身份,可我已知他是梁国皇上,并没表现出一分对他的排斥,显然是我到来这议事殿前听到了什么‘风声’。
而南宫绝正是他对汝阳王府下手最大的帮凶,且与他甫知晓的明月郡主身份的我‘关系’最为亲近。
明知他在我面前提及南宫绝,没有半点羞辱我的意思,我还是克制不住羞恼成怒,转头望住他,恶狠狠地盯着他,冷冷质问道:“是他告诉我的,可这难道不是事实么?”……心尖巍巍地颤着,我与南宫绝无媒苟合的那些龌龊事,在知道我身份的那一刻,他定然已经联想到了……
可若不是他覆亡了汝阳王府,我没了后台,又岂会受南宫绝制肘?
汝阳王府兴盛的那些年月,南宫绝便是唐突了我,也会颠倒黑白与父王解释一阵子;而汝阳王府满门下狱的当晚,南宫绝就强暴了我。
“他存心的,他存心的!”此刻已知我是汝阳王府明月郡主,一如满朝文武,他对明月郡主的事迹并不陌生,已然联想的到我的事迹。尤其这一年来,不得已随侍南宫绝身边没有自尊通房卑贱的生活……不是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只服侍过南宫绝一个人……可如此一来恨怒非但没减少一分,还更增添了,青楼女子还好,他不会对恩客们嫉妒,便是嫉妒,嫉恨分散到千千万万个嫉恨对象恩客的身上,也被分割的淡了,可那个唯一拥有过我身体,尝尽其中奥妙的男人……嫉恨没有被分割,尽数汇聚在了一起……何况他嫉恨的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是他的臣子,日夜占有他的女人挑战他帝王尊严的臣子,那个臣子还是他面和心不合,心心念念想除去的人: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离他的帝位仅一步之遥;南宫世家后裔,掌握着天下财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趺苏道:“我过问长风山庄的主人,他是你义兄,十年来与你以家人的关系相处,他怎会不知道?他却推托。后来又塞给我一个皇后……”趺苏已然反应过来了:“南宫绝他一直在做破坏我们感情的事!过去是,现在还是!”
联系过往,回朔朝暮,南宫绝的可恶更被放大了,趺苏情绪激动道:“到现在了,他还举着个大棒重重打散鸳鸯!他若一开始说明白,早早告诉我你的身份,我也就不会对汝阳王府下手,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趺苏望着我,眸子里隐有期冀闪烁,“月儿,整件事和我无关,都是南宫绝导致的!”
还对他与这一切无关存有一点点希冀,可我到底失望了。
他是‘无辜’,可这份‘无辜’,却不是我想要的。
知情故意也罢,不知情无意也罢,他总是覆我家族斩我满门的那个人。情有可原,到了我这里,也已经不能原。从云家满门血洗刑场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原。
第一次听到覆亡汝阳王府的幕后黑手竟是当年的太子殿下,殿中臣子虽是膛目结舌,然听明白后那位嵩大人即刻与趺苏作揖,雷厉风行半点不似古稀老叟:“皇上,斩草当除根,明月郡主留不得啊!”
再顾不得对德高望重的嵩大人保留尊重,趺苏怒目瞪视,然还没叱喝出口,嵩大人已先自反问道:“皇上并没有懊悔覆亡汝阳王府,此时之所以怅悔,可是因为与明月郡主的情分?”
趺苏缄口,甚至连先前要叱喝嵩大人的话也没再说出口。
显然,嵩大人说的是对的——他并没有懊悔覆亡汝阳王府,此时之所以怅悔,是因为与我的情分。
嵩大人继而道:“皇上覆亡汝阳王府,也是因为汝阳王府通敌卖国的证据确凿不是?”
趺苏本能地要开口反驳,可话到嘴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污蔑么?为了一己之私污蔑么?他是帝王,怎将这样毁损君主形象的话说的出口。
他不反驳,无异于默认了嵩大人的那番说辞。
我望着他,失望与愤恨更甚。
“汝阳王府意图谋反,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皇上铲除佞臣是当机立断明智之举;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汝阳王府身家清白,皇上决议铲除,天下人也无话可说,更容不得汝阳王府的置嚎什么。”嵩大人望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今明月郡主不仅执意与皇上论是非,讨说法,更对皇上心怀憎恨。世家血仇不共戴天,留她在世,只会令皇上龙体性命潜受威胁,皇上夜不能安枕,臣等夜不能安枕!”
嵩大人望着趺苏,掀了袍角下拜,“老臣谏请皇上,为了家国,为了天下保重龙体,斩草除根,赐死明月郡主!”
随着嵩大人跪下,殿内七八位大臣纷纷跪拜在地,众口齐声道:“请皇上斩草除根,赐死明月郡主!”
虽只有七八位大臣,但激情澎湃下,声音汇聚也渲染出了昂然气势,余音绕梁,久久盘旋在议事大殿内,震荡的人耳膜涨痛。
即便汝阳王府失势,我声名狼藉,就一直遭受唾骂鄙夷,早已习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漠,这一刻在议事殿的舆论压力下,依然不禁心口起伏跳动的不规律,连呼吸都像阻塞了棉花,虚浮失重。手扶着柱子,环视过下跪的大臣,下意识地望着趺苏。
趺苏亦是望着我。本来因明了我身份惊惶缭乱闪烁不定的黑眸,在转而面对臣子时,陡生起狂躁暴戾,嵩大人一寸寸爬竿而上的话,毒蛇般钻进了他的心里去,狂躁被抚平,暴戾被压抑,帝王与生俱来的多疑便衍生了出来。忽然瞧见我回望向他,他眸中漂泊的疑云立时消逝,笑得两心无猜,却依旧难掩眼波深处的凄暗,他微微试探地问道:“月儿,你会要我血债血偿么?”
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般,下意识想发出尖叫,却发不出,喉咙僵硬的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烈火,我也很想问问他,我若回答我会,他会不会当机立断,立刻就下令先将我斩首了以绝后患。不,或者亲自动手掐死我,让我死在他的手上。
第72章 最愚蠢的事(6)
我到底没有勇气问他。
而心里也径自断定,他会的。为了他的江山,他的霸业,他会的。连汝阳王府二百多人都斩杀了,何况我一个?
久久得不到我的回答,他心如明镜,清晰地映射着落拓揪痛。他的薄唇微翕,似品涩着悲苦,复述嵩大人话的语气却很平缓,“嗯,世家血仇不共戴天。”放开我,背转身,面朝屏风上的绚烂海棠图,也不顾外臣在场,自与我二人般地私情闲话:“知道你是明月的第一刻,你知道我首先想到的是什么么?”
我直言不讳道:“我看到了你的惊惶。”
趺苏俊俏的侧脸映在我眼中,从我这角度看过去,唇角那抹涩意更剑明显,他的话语更涩,“我是因为联想到我们的未来而惊惶。不过我最先想到的,是过去。”他转过身,缱绻目光像是冬日里洒下的暖阳,柔和地罩着我,抬起手,指尖碰触着我的脸,他的手指并不温暖,甫知我身份,他的身体像是被雪水浇过,还呈着那样的冰冷没有暖和过来。“那天我打了你,还疼么?”他温柔问道。
他自然没有打过我。听起来像是一句无厘头的话,我却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在说我因为汝阳王府大街上拦下东宫仪仗与他求救的那日,他没辨别出我的身份,不仅耻笑我侮辱我,还令从人鞭苔我。
从没想过那一日所受的屈辱受屈,昔日的太子殿下会将身份卑屈,带着这样的小心翼翼问出口,饶是他这时候与我说这些着实令我胡思乱想,先前他问我可会要他血债血偿的试探更是令我心冷意赖,这一刻也不禁因为他的温柔软化了心肠,心中潮湿一片。
滚烫的眼泪落到他冰凉的指尖上,他像是被烫到了,手指巍巍地颤着,却舍不得收回手。许久菜再次转过身去,背对我,手也背负在了身后。我听见他近似喘气的呼吸,下一刻,他已大踏步往议事殿外走着,冷毅的声音像是换了一个人:“来人!”
“在!”
“好生看着明月郡主!”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明黄身影也迈出了议事殿,一直侯立议事殿外的胡公公紧前一步跟上。
随着他的离去,那七八位大臣也随同而往,均都松了一口气,似在欣慰他们的胜利。
那袭明黄在我眼底渐行渐远,最后变作一个茫点消失在我眼前,再看不见,我的身体也随之被抽空,虚脱。
我想过事情败露,有朝一日我或许会死在南宫绝手里,却从未想到这个人是趺苏。
这世上最教人绝望、对这个世界绝望的,莫过于被爱人赐死。
半柱香的功夫,胡公公已来传口谕。
我扯唇轻笑,趺苏当真怕夜长梦多,这么快就送我上路。
我请示道:“我还想再见皇上一面。”
胡公公温和笑道:“皇上在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坐着,郡主这过去就能见到他了。”
胡公公传达的是召我去慈宁宫的口谕,不是趺苏要杀我……
趺苏以帝王多疑之心测度我,疑虑我,教我心灰意冷;我测度他有赐死我之心,何尝不令他心灰意冷?难怪他赞同地念叨那句世家血仇不共戴天,如在品涩悲苦。问我他知道我是明月的第一刻,他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我说是惊惶,他苦涩更甚。
他看我的眼光固然多了疑虑,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