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儿边说边往楼里走,秋横波拦道:“给我吧给我吧,公子今天还未起呢!”
“那我等着便是了。二堡主吩咐了要亲眼看公子喝下的……”
她话音刚落下,那轻合的楼门吱呀一声开了,叶还君松松穿了一个月白的缎袍,长发披散伏肩确是还未漱洗,他两手一推,大门一敞,似是很享受扑面而来的晨光,他这般仰头闭眼静默了几下,睁眼后落在江玉儿脸上的眼光还带着几许笑意,他走上前去端起碗仰头将那药汁喝了精光,完事将碗轻扔回端盘,那青瓷空碗在端盘中间滴溜溜地在旋滚了几圈,又落定,只听得叶还君笑道:“代我谢谢二堡主。”说完转身回屋了。
“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吧?”秋横波看着江玉儿,眼神冰冷。
江玉儿转过脸来,一脸无辜娇柔:“秋姐姐的火气真大,啧啧,没得都要从眼里喷出来了,怎对得起公子为你取的”横波“之名?”她见横波蹙着眉一脸正经,嘻嘻一笑,终于转身离去了。
秋横波白了一眼转身进楼,却听叶还君道:“水留下,你们先下去罢。”几个侍婢退下,秋横波习惯利索地拿过白巾等在楼外,她见叶还君径自端了水往里间走,左脚进门,右脚一勾,那雕花木门应声合上,秋横波靠在门柩上,隐约听得里面一阵轻呕,不多时门便开了,叶还君出来,脸上沾了水,眼睛还通着粉红色,他面无表情拿过秋横秋的白巾轻抹了一下脸,道:“把水倒了。”说完转身回到书桌前,开始看书。
这种吐药的事叶还君干了三四年,动作熟稔到如同起床穿衣般游刃有余理所当然。
秋横波做完事习惯地立侍于叶还君旁边,看他一身宽衣广袖做在案桌前,长发散垂着却也没有要更衣束发的意思。外头阳光温暖如海潮,透过大窗罩着叶还君,那支头的手,黑色的发柔柔地镀着一层透明的光晕。他犹如一尊雕像执书静默了多时,就在横波以为他是否又睡了的时候,叶还君突然开口问:“今日是初几了?”
“初九了。”秋横波轻声应到。
他伸手翻了一页书,又问:“大堡主那边最近有什么事么?”
横波眨了眨眼睛,她有些不明白叶还君的意思,便道:“没有什么事,一如往常。”她想了想,又道,“只听说大堡主最近几天要去南山寺会友拜香。”
叶还君轻嗯一声,指尖翻过一页,便再无话。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
这一日,叶还君黄昏时分去到了陆云千的上风楼,出来时夜已近半了。赵龄跟在叶还君的身后慢慢往上景楼走,月光清瘦,皎皎剔透,映得叶还君的身影越发无争单薄, 清傲从容。
前方突然站出一个人来,逆光而立,迎风而定,脚下白色裙裾翻飞间映出几朵桃花影,腰间七彩板带相束,时隐时现一把长剑的轮廓,身后的几缕马尾长发扶着风,散着毛茸茸金黄温暖的辉晕。
叶还君慢悠悠走上前去站在她身侧,笑道:“方座使今天亲自巡夜吗?”
方小寂转过脸来,半张脸映在月光里,她轻仰着头看着叶还君,面上有做出来的怒意。
“你又去了二堡主那里。”她说。
“怎么,二堡主的楼里有恶狼猛虎,去不得?我隔三差五过去问候一次又是怎么不对了么?”
“问候?问候到半夜?大堡主这几日病又重了,却是半月也不见你有去问候过一次。”
叶还君瞧着方小寂静默了半分,那一脸质问的神情简直要让他忍俊不禁:“方小寂你真是有趣。”他甩袖转身,边走边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想知道什么就直问,莫明其妙跑来兴师问罪还要拐得七弯八道。”
“好啊,那我便明说!“方小寂突得拉住叶还君的衣袖,吸口气问道,“堡内两势相争,你倒底是帮小姐大堡主,还是帮着二堡主?”
叶还君心中一愣,这般直白的话她竟也说得出来,这话要是传到陆云千的耳朵里,一个挑唆离间,拉帮结派的罪名便可将她冶了。
“啊……”叶还君抚了抚额头,似有些头昏,“你方才问得什么说得什么我一句也未听清。”抬头拍了拍她的肩道:“更深露重,快些回去歇着才是正事。”说完转身便走。
“你!”方小寂一口闷气上来,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她这般豁出去了要与他说明摊牌,他却逃避装傻不肯接招。她突然觉得委屈,觉得不快。她站在原地看着叶还君走,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是可笑。陆云千要杀叶还君,那是他小时候的事了。他好了疤,忘了疼,失了忆,现在要与陆云千为伍了。堡中两势相均时他两不相帮,是他明哲保身,现下陆云千势长他择一势相依,也是他审时度势,懂得见风使舵。他这般聪明哪里不好,大堡主不让他习武,如今说白了就是一介书生,若九华堡当真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刻,学会顺水行舟比什么都好。
方小寂长长呼了一口气,夜风冰凉,都看得到白气,她转过头喊:“叶还君!”
叶还君停下脚步,语气平淡:“什么?”
“我喜欢你。”
叶还君静了静,道:“我知道。”
“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你不知道吗?”
方小寂愣了几愣,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她边走边想,想起小姐十八岁时候的那场祝宴,江湖大小帮派三十六座,满座衣冠少年翩翩公子,为博陆芷清一笑,亦为助兴,一时间挥墨送诗成百。叶还君站于阶台评诗,手执宣纸,看完一张扔一张,雪白纸片洋洋洒洒如冬日鹅毛般飘落,片刻便排出了一二三等,叫人心服口服。众人相赞,一表人才,才气过人,气宇不凡。她倚在门边,百无聊赖,看他浅笑如风,与众人寒暄做礼,他突然把头转过来,双眼往人群中扫了一扫,那时她突然想:你找我吗?她想到此不禁低头自笑,可一抬头,他的笑眼穿过人群正停在自己身上,那时真是莫明其妙,就因为人影重重里一双笑眼真正动了心。
22
花鹤翎 。。。
暖阳和煦,叶还君在院内的石案上执着曲谱挑音练琴。
一瀑乌发如水扑背,挽发的黑玉簪转光流泽。秋横水站在叶还君身后,看着他那只白得几近玉色的手在棕琴上慢拨轻挑,听得“铮铮”地低音,感受这暖阳扑在身上,她差点儿要睡过去。
这般练了半柱香时间,叶还君已调谱于心,连音成曲了。“风台”一曲音疾声高,音间跨度极大,琴声抓人,曲调直如十面埋伏一般扣人心弦,秋横水刚睡去的几丝魂生生让这琴曲给振得清醒了。
那调子越后越高,直如浩江涛海,冷冷泛着杀意,直要将人吞身入腹!就在这□的当儿,忽听“铮“地一声破音,那徵弦竟断了。
叶还君轻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话。他推开琴,松下肩,静坐了片刻,突然问道:“那花鹤翎是怎么回事?”
秋横水起初还不知道他说什么,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才知道他问的是门前那株名为“花鹤翎 ”的茶树。这茶树本在冬日开花,这时节它本应是绿叶成簇紫花相映,可现在却是满树萧索颓败之气,挂在树上的叶子早已枯黄坏死了。
“公子爱茶,那株茶树是大堡主送来的,名贵却难养,半月之前已有败相,我和公子提过,公子好似未放心上,现在看怕是救不回来了。”
“我爱茶?”叶还君轻笑一声。他不爱茶。只不过数月之前陆云海问起百花之中他最喜什么花,他本就对花草无感,更无“最喜”之说,于是随口说了句“茶花”。不想陆云海却是记在心上了。
秋横秋见他若有所思,以为他是舍不得这株花鹤翎,便上去问:“要不要我去找周药师来看看,他对种这些花花草草颇有心得,来个妙手回春也说不定。”
“不用了。”叶还君站起来,拢了拢雪青长袖道“即是已枯之木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如这已断了弦的琴一样。”他说着抓了石案上那把伏羲七弦琴,一甩手将它扔到了茶树底下,道,“都拿去烧了吧。”说完迈步往院外走了去。
赵龄候在门外,见叶还君出来,问:“公子要去哪吗?”叶还君抬头看了看天,笑道:“去问问方座使这几天是否有空。”
赵龄不明所以,忙不迭跟了上去。
叶还君往武场而去,途径九华堡的小书院,一名小婢从大门跑出来,神色匆忙间几欲要撞在叶还君身上。赵龄眼疾手快,一伸剑鞘横拦在了那小婢前面,那小婢收不住势猛磕了上去,额角碰到剑鞘“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叶还君,忙道:“公……公子”。
书院里传出一阵阵喧闹声,不似平时安静,这个时间不应该是陆芷清做课的时候么?这大小姐又不安分了?叶还君瞧了一眼那小婢,白衣青带,却是侍读的打扮,他问:“这书院里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喧闹?你家小姐呢?”
“小姐她……她……把先生放水里了,先生快淹死了……就是那头熊……”那小婢哆哆嗦嗦说了一半,突然又道,“公子千万别说出去,最最不能让大堡主知道,否则小姐要打死我了!”
“你说的什么?”叶还君听了半天理不出头绪,那小婢唯唯诺诺欲言又止,简直比从哑巴嘴里撬话还难。
“赵龄你去院中看看出了什么事。”他转头对赵龄命令。
赵龄去得快回得也快,出来时却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陆小姐这回可又做了有趣的事了!”赵龄道,“公子你还记得前几日五连帮的少爷送来的马熊吗。那新来的先生周文庄不知哪得罪了大小姐,竟被绑在那马熊身上赶到千荷小池里去了!那马熊在水里游,背上背着周文庄……现下那马熊停在水里不肯上岸,整个院子的侍婢全围着看笑话。”
叶还君嘴角一勾,对着那小侍道:“你是要去找方小寂给先生解围?”
那小侍哭道:“小姐本只是想吓吓先生的,不想那马熊受了惊现在不肯上岸来,周先生不会水,现下被困在水里上不了岸,这院子里的侍婢都是女子都不敢下到水里去,小姐又不准我去叫别院的人,奴婢只能找方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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