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真心奉承,狗屎都是香的;看不顺眼,牡丹都能说臭。他哪能不懂这个道理,这纪焉存心要拿他消遣调侃,可口上争峰这种事还是要看心情兴趣和对象不是?叶还君不问不辩,淡淡道:“是。”
纪焉见他一副不愠不怒的闲淡模样越发来气,好似一人挥拳打了几下结果只划到一屋子空气一般,说不出的挫败感阿。他一眼瞧见叶还君手上的血牙镯,道:“血牙镯在你手上,真是辱没了封行水。”
叶还君倒才发觉那血镯还在自己手上,于是一手取下给纪焉递了过去,纪焉一时惊愕,却不敢接手,叶还君转而将镯子放在一旁茶案上,道:“这本是贵派封大护法的信物,早应归还。”
纪焉心道你这人倒会做戏,又问:“老实说,这镯子真是封行水给你的么?不是你杀人取物来抢大护法的位置?”叶还君实在不想与他多话,又淡道:“不是。”
纪焉以为他会给一堆解释,不料叶还君说完不是两字后再无多话。不耐道:“那是怎样?”
叶还君道:“此事我已与封竞交待过,二护法去问他便是。”
纪焉闻言,心中闷火即生,一手抓过案上茶盏抿了一口,却皱眉道:“这茶都凉了!”
一旁小婢上前诺诺道:“二护法,这茶是刚泡的……”纪焉一手摔了茶盏,道:“给我重泡!”一手却又按下了茶具,转对叶还君道:“会泡茶么?”
叶还君自然会,少时在九华堡,为了在人前做个温文不武的公子,琴棋书画哪样不学精通,做诗,煮茶,焚香这等风雅事更是信手拈来。叶还君正想着要不要回他,那淡赭色的紫砂茶瓯已递到了眼前。“去旁室拿水啊。”纪焉道。
叶还君站着不动,两边两个小婢不敢言语,这冷僵的场面好似风雨怒啸前的屏息之刻,静得让人心悸。正当侍者以为两人要大打出手的时候,叶还君宽袖一动接过茶殴,竟真的转身去拿水了。
以釜烧水,放茶粉,调茶膏,点茶,运筅,撇去汤上茶沫,叶还君将一套茶活做得齐全,做的时候脸上淡漠从容,竟丝毫不觉受辱一般,末了将茶盏递到纪焉面前。纪焉只当他真敬怕了自己,接过茶盏,道:“叶公子这侍候人的功夫做得真是深得人心。以后泡茶非得多麻烦你才是。”
“侍候人的功夫好,也得要有人消受得起。我自然愿为二护法泡茶。”叶还君淡淡道,“只要二护法敢喝。”
纪焉闻言一顿,那递到嘴角的茶沿便停了一停。叶还君坐在案桌对面,顺睫垂目地摆弄剩下的茶水,却也不看纪焉一眼。“我有什么不敢喝?”纪焉一笑欲饮,茶碰到唇上却又停了。“你是不是在这茶水里下了毒?”他突然又问。
“不是。”叶还君继续摆弄茶具,片刻,茶具归整完毕,又抬头看着纪焉,笑问:“我说不是,二护法信吗?”
两人对峙了片刻,眼中都是明里暗里的怒火。纪焉突然一扬手,指间茶水便朝叶还君的脸面扑了过去,叶还君侧脸一偏,滚烫的茶水擦发而过,那散出来的几分茶叶便滞在了耳边的头发上。叶还君伸手摸了摸,抬眼朝纪焉笑了一笑,纪焉只觉他这一笑脸上温雅之致顿消无形,整个人都透出邪冷的狠戾之气来。天知道他在煮茶的时候就在想要不要这样做了,雪青宽袖一扬,中间的桌案喀铛一声被掀翻于侧,叶还君右手长臂一伸,眨眼就扣住了纪焉的脖颈。
两名侍内小婢尖呼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
那纪焉倒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一手扣住叶还君右手脉门,连忙就使了一出反擒拿。手脚来去,转眼就对拆了十几招。两人皆不想至对方死地,但不打实在又咽不下一口气。叶还君内伤未愈,身上气力没剩几成,空有一团怒气让纪焉白白占了许多便宜,只小动了一点真气,就觉胸憋闷呼吸急促起来,眼前一恍一黑竟被纪焉跪制在地上。纪焉抓着他的发根硬将他的头仰起,笑道:“瞧你也没有多少能耐……”这样的姿势让叶还君心中的怒火炽盛大起,撑在地面上的五指一翻成爪,不顾自身平衡,冷不丁就朝纪焉的脸面呼了过来。纪焉一惊之下脱手仰身急避,却是避之不及,耳鬓边赫然便留下了两道浅红指痕。
“好个姓叶的!”纪焉带怒而上,举手欲劈,正当此时,却听一声怒喝:“姓纪的你做什么!”纪焉一回身,见封竞一人站于门口,两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一笑道:“没见我教训人吗!”他说完还欲再劈,封竞上前一步甩落他的手,轻声喝道:“大宫主来了!”
纪焉一回身,果见远处院口一袭暗红牡丹华服往这慢慢而来。他心中一惊眼光一扫,俯身连忙去扶翻倒的桌椅,片刻桌椅茶具归位,那碎瓷都用脚扫到了阁架底下。叶还君勉力而起,一旁封竞看着,轻声斥问道:“你怎么会与他动起手来?”叶还君整了整乱开的衣襟,沉着脸不做回答,封竞盯看了他片刻,淡问道:“你身体怎样?没事吧?”
不待叶还君说话,花一色已一脚踏进了厢门,门外侍者,纪焉及封竞单膝而跪,敬声道:“大宫主。”花一色曳着牡丹新绣的衣摆倚坐在中央大榻上,瞧了一眼站在几案旁的叶还君,慵声道:“起来吧。”复又打量了叶还君几眼,叶还君却也不看她,他现在气空体乏精神萎靡,连抬个眼都颇觉累人,只等花一色先开了话,然后就请辞去。
“你过来。”花一色突然轻唤,叶还君抬眼正见她朝自己抬手,不知所以走过去,花一色又示意他俯身,叶还君微低了腰,又被花一色用手压低了些。叶还君刚要开口问,却见花一色伸手在他耳后掳了掳,片刻拣下一些茶末子,道:“你发上有茶渍。”她神色从容,举止倒无一丝做作之感。
这样的神情又让叶还君想起苏是容来了。
花一色见叶还君神情微愣,轻声一笑忍不住抬了抬他的下巴。叶还君方知自己失态,急退几步轻声道:“姑娘自重……”
“姑娘?你倒会说话。”花一色闻言轻笑了一声,微抿的艳唇如罂粟妖美的花瓣,“本宫的年岁足可当你娘了……”
怀有圣猼之血的人,经络通透异于常人,血有异香,可驻青春。这句封行水第一次救他时就与他讲过的话,叶还君都快忘了。谁能想得这样一个美人已是三十有五,比之其妹花知落整整大了十五岁。
“你身体怎样了?”她又问。
叶还君闻言抬眼瞧她,一眼的墨眉艳鬓,姿容华丽无双,雍贵如她衣上的百雨金图。叶还君垂目淡淡道:“伤已大愈,多谢花宫主救命之恩。多日相照,在下实感愧疚,不敢多扰,明日便辞。”
“辞?本宫何时允的你?”花一色微默,须臾,正色道:“本宫救了你的命,你便是本宫的人。伤即好,就得为止剑办事,大护法那些锁事,还需你接手才是。”
叶还君如闻笑话,他何时成了止剑大护法了?“宫主怕是误会,我并非止剑大护法,此位对止剑来说非同小可,你我见面不过两次,宫主甚至对我一无所知,怎会做如此想法?”
“行水留下的手记,对你颇为赞赏,他看中的人,绝不会错。”
叶还君闻言,沉默半晌,突问:“他……如何评价我?”
花一色道:“他说你是个可用之人。”
“可用之人……”叶还君微皱了眉看着花一色,“没别的了?”
“你还要什么别的?这个评价还不够好么?”花一色道,“是没别的了。”别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就算看了她大半都已忘记了。
“可用之人……只是可用之人……”叶还君半晌无言,抬头道,“宫主错爱了,在下非是止剑大护法的人选。”
“叶还君。”花一色半阖着眼微皱了眉,半晌,道:“本宫对任何人的容忍都有限度。昨日久召不至,已是怠慢之罪,今日你又要犯忤逆之罪么?”
“世间无人可定我罪。”叶还君道,“你怎还不明白我所说之意?我叶还君无意沾染江湖纷争,无意桎梏于止剑宫,无意屈膝于你。”这强说是非,难分黑白的江湖,我已很是厌倦,我所有不多,所求不多,只求一人相伴,青山湖畔一生清静。
“如此,我又为何救你?”花一色起身,眼神深冷脸色从容:“叶还君,你可知,你不过是本宫随手捡起的一条命,翻手可起,覆手可没,本宫要你死,你随时可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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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桃画 。。。
“你的性命翻手可起,覆手可没,本宫要你死,你随时可以死。”一句声音不重的话摊明立场强弱,将两人的谈话瞬间逼进了死路。
花一色的气势迫人,硬争强辩毫无好处可得,叶还君知趣先轻了声势:“花宫主,若在下记得不错,在下并不是止剑的敌人。您那句话,是在下当受的么?”言外之意甚为明显了:我之前做的事,哪一件不利得止剑宫,便是这一身伤,不也拜止剑宫所赐么?你现在竟拿我的性命来威胁我,于情于理何在?
花一色却全不为所动,只道:“没有什么当不当,在止剑宫,只有本宫想不想。”
当真女子比小人难养!人说得理不饶人,这花宫主是无理也不饶。心中纵有不满,却也是轻声劝道:“即是你想,你也得问过我愿不愿。这天下人事,皆有己思己想,岂是你想怎样便怎样?我是止剑大护法?呵,你说是,就是?”声音轻缓,如似耳语,却又是字字清晰,句句冰冷。
“对。”花一色回敬以相同的语调,上前几步,以半臂之距看着叶还君,“我说是,就是。”
花一色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无解释或者退步的习惯,止剑宫人自然都习惯了也没觉得什么,只是叶还君可不习惯阿,他外表文弱内里傲气却是不少,封行水“可用”之言已让他心中不快,加上身受重伤神绪不佳,之前纪焉挑衅而起的闷火未灭又得花一色这一瓢烈酒加势,心中的怒火噌噌便冒到了头顶,定论道:“你这人,当真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花一声轻笑一声不做声响,一张艳容却是慢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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