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这山林,再过一个东亭镇便可至海雾林。方小寂快走了半个时辰,已至山林半腰处的环绕山道。这山道狭窄,左侧靠山右侧空悬,且偶有乱石零落极不好走,手脚不好的人出于安全考虑也都不会走这条道,而以方小寂的身手和轻功,这种路于她来说不在话下。
那少年于她五丈远处,固执地跟着。方小寂喝之不走便不理他,几步之后便至山道最险一处,道窄,左侧山壁陡滑难扶,右侧空悬,无异悬崖,看着便让人心生畏惧。方小寂心中一硬,提身飞掠而过,明知那少年跟在身后,却也不看他一眼,想这小道如此凶险,那少年定会知难而退。不想刚走了几步,听得身后一阵碎石乱响,方小寂忍不住回头一望,却见那少年半个身子已悬在崖边上了!她心中大惊,飞身一纵伸手一捞,脚踏岩上一点凸石,提气将那少年甩回了安全之道上,左手再拍道岩,缀血白衣倏起翩落之间落到那少年跟前。
“我知道你是一赤门刑房里跑出来的人,你一定可怜,但你不能跟着我,海雾林不留外人。你跟着我的话,迟早会被别人知道是我杀了那些人的,我不能给九华堡添麻烦。”她知道那少年不可能完全听得懂她讲的话,她只是想让少年明白:我不留你,是有理由的。她的气已不盛,话语之间回复了七分温平,虽然依旧满身血腥,但那眼睛却是温柔多情。
回头望了望那险道,方小寂将身上仅有的一两三文钱摸出来递到那少年手上,道:“这些钱你拿着,从这条路走下去不会再有险道,下山后往南走三里是东亭镇,你自己看着办吧,小心别再让一赤门的人抓回去。”那少年僵着身体,看着手里零碎的银钱依旧低头不语。方小寂只能自顾往山下走。
才走几步,那少年又跟了上来,方小寂也是不耐,心一横,快步前进,那少年小跑追着。近得离山脚平地还有二层阁楼高的地方,方小寂纵身一跃,从山道上直接飞至平地处,起步便走。那少年明显不会轻功,想学她又怕高,如果选择从山道走下去的话还得绕半个山才到平地,那时方小寂早不知何处去了。心一横,竟一跃从方小寂起身处跳了下来!半空撞断一根横出新枝,与岩壁上的凸处磕碰不断,随着砰然一声闷响,才算是落到了平地的浅草地上。
方小寂听音回头,忙急跑几步,见那少年于地一动不动,竟是昏了过去。又见他胸口起伏平稳,抬头看看那高度,心道应该也没什么大伤,不如趁此走了算了。
结果,走了二里,又折了回来。方小寂将那少年抱至近处的溪边,静放在草地上。
一个时辰的光景,那少年便醒了,手脚并用爬起来,怔怔盯着站在阳光下的方小寂看,方小寂一身血衣不知何时已涣洗过了,血渍尽去,又是一身梨白轻灵,溪粼水光一衬,如仙。
方小寂走近那少年扶,问:“你有没有受伤?”少年摇了摇头,又听她道:“你头发很脏,身上也很臭。”一指溪水,道,“去洗洗吧。”少年闻言一个劲地点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嗯嗯”声,快跑了几步,突得又回头看她,方小寂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走。”
那少年蹒跚走至溪水中间,脱□上的衣物用手搓了搓,方小寂于溪边看着,见其背上皆是新旧不一的伤痕,有似刀割,有似鞭打,心内不禁一阵窒息酸楚:幼年在柳飞门,自己何尝没有这样的时候?
那少年开始还不停回头望她,见方小寂久久没动,内里心安,认真洗起头发来。待一切洗毕,穿了湿衣准备上岸,一眼扫尽溪道竟又不见了方小寂的身影!慌忙跑至岸上,左右望了一望,正生绝望,却见方小寂从远处林中出来,慢近得其身前,伸手递给他两个野桃,问:“饿吗?”
少年未回话,突然上前一手紧抱住了方小寂。他的身高才及方小寂胸口,此刻箍着她的腰,倒像个孩子。方小寂心里身上蓦然腾起一股感触,恨不得要决定从此带着他好好呵护一番,为什么会如此?方小寂乱想:难道自己天生比较有母性?
少年身上穿着的是一赤门的囚衣,方小寂思虑再三,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给他穿上,因为太长,便将下摆袖口撕短了,用草绳在腰间扎一扎,看着还不算走样。清洗过的少年上下干净,一双眼睛睫毛长长,很是干净漂亮,方小寂轻笑:“水一洗,倒还算讨人喜欢。”
那少年看她笑,也学着弯了嘴角,方小寂蹲身问:“你叫什么名字?”见少年只一味怔忡,又问:“姓呢?”少年不语,方小寂道:“那我为你取姓,就姓……”她四顾一望,听旁边溪水潺响,道,“便姓水吧,怎么样?……水十方,以后你就叫水十方吧,”少年闻言一个劲点头,嘴里又发出声音,却是听不清讲什么,方小寂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道,“走吧,去海雾林,看柳回春肯不肯收留你。”说完转身往南而去。
少年闻言呆了呆,见方小寂走远,忙不迭只能跟了上去。
两人至得海雾林,柳回春对水十方这个陌生人的出现颇为不快,听完方小寂的请求更是火冒三丈:“你要走?!还要我照顾这个少年?方小寂,你脑子是不是和楼书笑一样了!”楼书笑从屋里走出来,问:“谁在叫我?”一眼见到站在门外的方小寂和水十方,满眼激动地上前去,却是抚了抚水十方的脸,道:“表妹……三天不见,你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了?”抚了抚他的头顶,又道,“还矮了不少……”
水十方穿着方小寂的外衣,楼书笑便能把水十方当成表妹看,方小寂叹了口气:楼书笑的疯病真是越发严重了……
“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走的。”方小寂道,“我只是来向你道别一声。”
“我放你三天假,完了你倒好,回来和我说你准备永远罢工不干了?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柳回春笑道,“是你在外的老相好和别的女人好了吗?还是将要和人好了?我就说了,脸上的伤没好就别出去见人,男人都重色相,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么?”
方小寂听她说话句句刻薄,却也不争辩,“这个少年你要不要?”她道,“虽然他不会说话,但很听话,你要他做什么,他也一定会做的。”
柳回春细看了一眼水十方,见他头发漆黑,肤色阴白,耳脖颈处隐有青纹,眼睛一眯上前拽过他的手抚脉细把了一番,转头问方小寂:“这人你从哪弄来的?”方小寂见她神色有异,心下一转,道:“路上捡的。”
柳回春问:“你可知这人是一赤门的人?”方小寂一惊,反问:“你如何知道?”
“他是一赤门的“饲人”,专门给毒蛊当寄体用的。现在他身上养着的,是最珍贵的“柳色青”,少说已养了八年了。”柳回春突得笑道:“你可捡了个大便宜了,当心天下庄的人找你拼命。“柳色青”是楼重复元必需之物,楼重不受伤便好,一旦哪天受了伤,天涯海角都会追回这东西的……”
方小寂打断柳回春问:“你怎么这么清楚?”
柳回春闻言不屑道:“天下庄能养出这种东西都是我的功劳,我以前是一赤门的门主,专业为楼重养蛊毒的。”一顿,道,“我没告诉过你吗?”
方小寂摇头:“没有。”只道,“那你将蛊从他身上移去吧。”
“移去?可以啊”柳回春道,“只要他死。”方小寂微怒:“你什么意思?”柳回春道:“就是字面意思,取出柳色新,他就要死。这细小蛊群寄于血液,沥干他的血,才可以把蛊全部取出。”
“柳回春。”方小寂别过头看了一眼水十方,皱眉道,“你太恶毒。”
“你什么意思?”柳回春微怒。方小寂正眼回她:“就是字面意思。”
“你!”柳回春理上争不了峰,十指一张,丝丝银线于袖中窜出便向方小寂袭来,方小寂却似早料得她动不过口便会动手,身形腾挪水袖几个来回,片刻已将连线的针头成撮拈在了手里。柳回春嘴角一个阴笑,袖口再一轻动,一枚无色带针之丝朝方小寂肋下窜了过去。这一击若中,非让方小寂浑身痛痒半天不可。这一举巧被旁边的水十方瞧见,她不知这一丝线的轻重,想出言提醒却无奈声哑,见那针头已快至方小寂身体,二话不说便扑到方小寂身上。那针头去势不及减,无声便没入了他的身体。水十方只背心一阵酸痒刺激,随即便倒头昏厥了过去。
方小寂未及惊呼,一旁的楼书笑却先一步抢上前来抱住了他,大声哭道:“表妹!表妹你怎么了!”
“哪个是你表妹!”柳回春语气愈是不悦,咝然几声将针线全数收回,道,“你是有几个表妹!敢情穿白衣的都是你表妹吗?!楼书笑,你真是让我忍无可忍!”看了一眼方小寂,见其眼中也颇有忧色,放缓了语气道:“放心,死不了的,休息两个时辰便能活蹦乱跳了。”
方小寂闻言心下一宽,那楼书笑却是如若未闻,一味“呜呜”直哭,柳回春静等了片刻,期间翻了几个白眼,久不见其消停,正欲再斥,那楼书笑却突得收声抬头,他看着柳回春,双眼赤红,竟沉声道:“花一色,你为何这样做?这都是你的错!”柳回春闻言一惊,僵着脸自语道:“完了……他可又被魇住了……”
“把韵儿还给我!把韵儿还给我!”楼书笑突得起身,举掌便朝柳回春天灵盖拍了下来!柳回春惊叫一声,几步躲在方小寂身后,大声急道:“快将他制下!点他的任脉膻中!”话音未落,楼书笑的掌风已逼近方小寂身前,方小寂忌身后的柳回春不敢躲避,忙起手运势硬接。
但方小寂的内力如何与楼书笑相比,砰然一掌之后,身体被飞出三丈之远。好在柳回春还算机灵,趁两人对掌之间拿准了楼书笑的穴道,一针出袖点住了膻中,楼书笑一晃,巨阙、气海、关元腹间七处主穴瞬间被制。
楼书笑闭眼后倒,柳回春轻吁一口气,对身后的方小寂道:“起来吧。”
方小寂摇摇晃晃起来,好在这半年从楼书笑身上学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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