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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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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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这娃儿出行,倒省了一桩事,一字不必讲,亦能“交谈”自如。

“不行,不行!”臭妹突生抗议,“樊姐姐不能犯懒,只有臭妹一个人说话会很孤单。臭妹喜欢热闹,不喜欢孤单!”

“有谁又真正喜欢孤单呢?”她道。

臭妹着迷地盯着她精致如雕的侧颜,道:“乔三娘说樊姐姐一定经历过很大的事,那些事夺走了樊姐姐的笑容和热情。是这样么?”

“你不是能读人心?读不出我心中所藏的事?”

“臭妹能听到的,是人在心中念出的话。但每个人都有想要隐藏住的秘密,想要知道这些秘密,既耗力又废神,臭妹不会去做那样的事。而且,樊姐姐的心,像这桃花潭的晨雾,藏着几千几万种念头,臭妹不敢细看,怕累着自己。”

她们立在一泓碧潭之前。潭对面的岸上,蒸氲出一片绯霓淡霞的,是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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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妹,呆在那边偷什么懒,还不过来搭手?”潭对岸,传来放嗓高唤。

臭妹正吃光了糖葫芦,将两手围在嘴前,理直气壮地回喊:“臭妹要陪樊姐姐,没时间!”

“少拿鸡毛当令箭,人家根本就不需要你陪!”

臭妹跺脚,“小东哥好讨厌!”

“敢骂我讨厌?”一条身影倏忽飞出桃林,凌波踏水,掠过清潭,眨眼便落在了她们身前,“臭妹,请问你方才是在骂你小东哥么?”

“对,臭妹是在骂小东哥,小东哥能拿臭妹怎么样?”

“找打!”

“我躲!”两人围着樊隐岳转起了圈圈。

当真会有人像鸟一样飞翔?被当成一棵树的她神思恍惚着如是问题。方才,看这人如一只大鸟般在眼前落下,一飞冲天又能来去自如的姿态,眩惑了她。

“樊姐姐很想飞么?”臭妹停住,任来人抓住羊角辫搓弄自个儿的胖脸颊。“樊姐姐如果很想飞,让小东哥教你!”

樊隐岳摇首,“想飞并不一定能飞……”

“谁说的?”

她话还未完,一只胳臂冷不丁遭人攫住,随即耳旁生风,足底泛空——她竟然在空中了?一开始,她下意识闭眸,任风声过耳,待足尖似是沾上了一样实物时,方张眼去看,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此刻自己竟是身在树梢。

“樊姑娘好,在下冥东风。”她侧旁,立着一位儒衫清秀男子,向她单手敛袖行礼,另一只手,当然是因为要抓住她,不好松开。

“你……”

“想飞便飞,在别处,兴许不能随心所欲,但在我们的村子,想做什么便尽管去做。”他笑道。

她秀眉微颦,“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怪。”

他大笑,畅意恣形,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此时所处,正是树梢之顶。“樊姑娘好敏锐,脚步第一天走出病房,便知道这个村子怪了。这里的确很怪,连我这个身处其中多年的人也觉得,怪得不得了呢。”

“此地离双叶镇有多远?”

“算不上远也谈不上近。远如天涯,近如咫尺。”

她无意与人打哑迷还是参悟什么禅机,“不飞了么?”

“嗯?”他一愣。

“你带我到树顶,不是为了让我体验‘飞’么?现在,不飞了么?”

冥东风满眸漾笑,“好,飞,飞!”

樊隐岳未再阖眼,纵过高空之中俯瞰众物的机会。她扬首,让风吹去挡在眼前的一绺发,尽情欣赏过目之物。

这个村子,的确很美,山清树碧花锦簇,竹舍柴扉水绕堂,群山环围,百峦起伏,条条阡陌,却条条皆非出路。仿若,当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世界。

“小东,客人病刚好,你带人吹风再病了,是要砸三娘的招牌么?小心三娘砸断你的腿!”忽尔间,有声在耳旁响起,扭头讶望,一人正与他们并驾齐驱,看上去有两分眼熟。

冥东风大喝:“你不在面馆照顾你的生意,跑回来作甚?”

“今天是九公第一坛桃花酿出土的日子,我当然要回来,不然不是便宜了你们么?”

樊隐岳想起了这人是面馆的掌柜。一个貌不惊人的人,也怀有如此绝技?

“樊姑娘,在下赵北歌,在此谢过你对臭妹的救命之恩。”

她仅以颔首作礼。与矜持无关,而是在空中与风中,她没有人家自如对话的本事。

“午时要到了,桃花酿即将出土,我先走了!”赵北歌突然头向下一扎,身势腑冲下去。

“我来也!”冥东风带着她,紧随其后。

在以后岁月里,曾有人问起樊隐岳,小小年纪从哪里练成了处事不惊的本事。樊隐岳首想到的,不是良亲王府,不是幽冥地宫,而是这个村子,这个集合了天地之间各式疯人怪人的“我们的村子”……

隐十二

饭桌摆如长龙,由村头延到村尾,竹为箸,木为杓,红陶作碗,粗瓷成盘,上呈鲜笋时蔬,家禽野味。每一桌十人,落座前引袖谦让,以长者为先。落座后也不见争先恐后分羹卷食,无论童叟,人人细嚼慢咽,姿态怡然,中间不乏低笑缓语之声,谈得是田中庄稼成色,生意收益,儿女教诲。

“樊姐姐,这是新下来的笋,又鲜又嫩,你快尝尝。”臭妹将放到桌那边的整盘笋片端到她所喜欢的樊姐姐面前,纵使惹来同桌其他几人的眙视也浑不在意,

樊隐岳微赧,“放在原处罢,我自己拿就好。”

“樊姐姐不用管他们,这笋又白又细,和樊姐姐一般模样,给樊姐姐吃,是天经地义!”

同桌的冥东风皱眉道:“那黄花呢?你把黄花也把拢到你樊姐姐跟前,是在嘲笑你樊姐姐已如昨日黄花么?”

“萱草阑干,榴花庭院。悄无人语重帘卷。”臭妹不紧不慢,小红嘴儿闲闲张合,“是晁瑞礼的词没错罢?萱草,黄花也,多雅致多婉约,多配樊姐姐。小东哥白白长了一书生脸,说出前面那些话来,臭妹替你脸红。”

诸人刻意哄起笑声。

冥东风夹起一根鸡翅,狠狠放进嘴里,“你就陪着你樊姐姐一起吃清淡吃雅致罢,这些荤的一样别碰!”

“谁说荤的就不雅?苏东坡那位大学问家尚云‘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况我辈乎?”臭妹将一块油滋滋的肥肉高高放在口中。

诸人再发哄笑,“小东,臭妹可是圣先生的高足,你与她斗嘴,不是自找没趣么?”

“说起这事,我才要奇怪,圣先生英明一世,怎会收这么一个顽徒?”

“谁在说我收了顽徒?”

“还有谁?不就是……”冥东风顺着话端,本欲一逞口舌之快,但眼角瞄见来人,玩笑姿态尽收,且立刻站了起来。

不止他,全桌乃至所有桌位上人,依次站起,齐声:“圣先生。”

来者皓首雪髯,灰色粗布长袍,眉骨高耸,目瞳深烁,双颊丰润,唇厚耳长,仅是望着,便似有一份圣者光辉漫延开来。无怪被人尊以“圣”名。

圣先生身后尚有一人随同。

樊隐岳会注意随同之人,概因巧合。圣者的光芒太耀眼,她不想被那光芒映到自己的枯暗心隅,移眸旁顾时,看到了另一张脸。又或许,因为这人本是亦是光彩夺目,令人极难视而不见。

这男人的光彩来自何处呢?他的五宫形容,不是她所见过的最完美的,皇室里不缺英俊男人,自己更有一个年轻时曾得“天历皇朝第一美男子”盛誉的父亲。此人的清隽飘逸,经由那两道看似并不张扬实则锋锐内隐的长眉自由挥放;此人的风流蕴藉,则尽在一双狭长凤目里明灭起伏……

“樊姐姐,峙叔叔很好看,对不对?”臭妹两只腮塞得鼓鼓满满,犹有空儿发问。

“……峙叔叔?”

“对啊,峙叔叔是和梁大叔、乔三娘他们结拜的,排在最末,却最厉害!”臭妹笑得比惭此刻当头的春阳,在诸人的一味恭敬中,尤其显得灿烂。“圣爷爷,峙叔叔,来坐臭妹旁边,樊姐姐你们还没有见过!”

圣先生先挥手示意村人归座,再举步走到臭妹所示位前,拂须哂道:“臭妹方才又在欺负谁了么?”

“臭妹岂敢?圣爷爷的教诲臭妹每时每刻不铭刻在心,从来不敢有一时忘记……”

冥东风撇嘴嘟囔,“正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了,欺负起人来才得心应手。”

臭妹圆眸眯笑,“小东哥,请问,你是在谈论圣爷爷的不是么?”

面对小丫头的挑衅,冥东风敢怒亦敢言,“臭妹,你应该和圣先生多学学韬光养晦的本事,不然和你喜欢的这位樊姐姐学一下隐忍之功也未尝不可。”

“隐忍?”臭妹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樊姐姐,你在隐忍什么么?”

隐忍什么么?她的确在忍啊,若不能忍,从地宫出来那日,便要走回京都元兴,和害她的人拼个鱼死网破,将自己这条鱼送上人家砧板……

“……樊姐姐?”

“臭妹,莫窥他人心间事。圣先生告诫过你的,忘了么?”出声者,是与圣先生随行同来者,“樊姑娘,在下关峙,代臭妹赔礼。”

“臭妹没有!”樊隐岳抬眸尚未及言,臭妹已怨声报屈,“而且,臭妹也只能看到樊姐姐浮在心头的,樊姐姐藏得很深的,臭妹根本看不到!”

但凡听见了此话的村人,伸箸搛菜的动作皆因之一顿。

圣先生高笑:“吃饭罢。好不容易盼到了十五全村人共餐之日,再要这个日子,又要等上一月了,莫误了好时辰。”

“对,吃饭,但不能只是吃饭!”冥东风拍案高笑,“九公的桃花酿何时上桌呢?我们可是等了足足一年了。”

“来了来了,桃花酿出土!”

这话,伴着一股子清馥酒香而来。

村人间响应欢呼,群起欢饮。

霎时,整个村子尽沉浸在桃花酒香氛之内。

盛情难却,樊隐岳也呡了一小口。当酒液滑进喉咙,从不沾酒的她以为自己立刻便会醉倒,但,事与愿违。周围愈喧闹,意识愈清醒,神志恍若一根冰冷的指头敲击额头,提醒她:这般欢乐,她格格难入;如是喧闹,仅衬托她心田上的灰寂无望。

她接到了圣先生的眼睛,刹那明白自己已被人看透。可,又能如何?

娘的仇,她的仇,她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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