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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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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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到了圣先生的眼睛,刹那明白自己已被人看透。可,又能如何?

娘的仇,她的仇,她或许放得下,却忘不掉。

圣先生是智者,是慧者,可以渡她泅过苦海,到达欢乐彼岸么?。

她沉浮其中,纵算抓住了递来的绳索挣身离开,心仍泡浸其中,那些空冷的,无声的,阴暗的存在,仍会一点点吞噬她心魂。

隐十三

十日了,从她痊愈走出小屋吃那场全村宴,已经十日了。

十日里,她大多时光,都是坐在桃花潭边的树下,从晨曦未露时的潭雾浓厚,坐到日阳高挂时的光澜万千。这时间里,她望着村人晨起而作的劳碌身影,听着村中娃儿的朗朗读书声,鸡鸣犬吠,牛羊引吭,沉浸难返。

在此处,处处皆是生命之形,在在皆是生命之音。生活在此处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实践生命所赋予的,蓬勃而生动。

这的确是她之前所从未想到过的一个世界,也是她不能到达的世界。

“不必羡慕他们,你已经置身其中,只要你向前一步,便能成为他们中一员。”

她听到清潭般的话声,螓首轻转。

背对着身后日出东山的晨霞之光,月白色圆领长袍的关峙闲步而来。霞光染了他散在肩上的浓墨长发,镶出一圈光晕。恍惚间,仿佛天上谪来了仙人降临。

这时的樊隐岳还无法晓得,此境此况,会成她心头一道永恒风景。在离开这村子的十多年岁月里,无论是置身茫茫大漠中的沙场军帐,还是落栖在高墙红瓦的王宫大院,长夜无眠之时,仰望头顶孤月,总会有一个身披霞光的白衣男子,从青山绿水中迤逦走出……

“我身子走得出去,心走不出去,形在神难在。”她道。

关峙扬眉,“为何不将你心牢上的锁打开,放你的心自由?”

“打不开,也放不掉。”

“你没有试过,又怎知打不开,放不掉?”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

他一愣,随即浅哂,“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外人无从体会之事,一言妄断倒嫌浅薄了。”

“浅薄?”她淡声,“这个词,不适用于这个村子中的任何一人。”

此村中,上从耄耋老者,下至龇齿娃儿,所识所读,无不开阔长远。

“这个村子里的许多人,都曾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呼风唤雨,或江湖,或官场,或宫廷,能够安心居于此处,概因圣先生。其中,自然也有经历艰难者,万般辛苦方到达这方乐土。”

“得此乐土,夫复无求么?”她低念,似问人,也似自问。

“每人境况不同,他们能把此当成乐土,是因可从此中找到各自心灵所需的福乐与满足。”

反之,若不能找到心灵上的福乐与满足,即使身处乐土,亦无异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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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和你说过多少次,老吴家的小子和老和家的不同,老和家小子主症是肺热症引发的痰涎壅盛,是以用川贝末与猴枣来清热化痰没错,老吴家小子却是喘症明显,我昨日详详细细地和你讲解过药方的,不记得了么?”身后桃林的草庐内,传来乔三娘教徒的娇叱。这几乎也是这村里每日必闻之声,当然,中间一定还要伴着三娘素手搧拍徒儿脑门的清亮声响。

可怜的徒儿委屈嘟喃着,“三娘,您手底下轻点,打傻了小三,没人给您养老……”

啪!又是一记响。“少给老娘打岔,快把药方背来听听!”

“麻黄两钱,细辛一钱三分,冬花三钱三分……冬花三钱三分……嗯……冬花……”

啪!“你给我冬花夏花没完了是不是?下面的呢?老娘昨日废了半天的嘴皮子教给你,你睡了一宿,就送给周公了?”

“冬花……冬花……三娘再跟小三说一次好不好?小三这回一定记住!”

“你……连药方都记不住,看来我不能指望你还记得用法了?你呀你,三娘我恁聪明一人,怎么一时糊涂收了你?年底比武大会上,你是一定要让三娘输给那几个了是不是?”乔三娘顿足捶胸,悔不当初。

抱子等在一边多时的老吴小心凑话,“三娘,不管如何,先给小儿开方治病罢?孩子的病不能等……”

“你让他来开!我三娘不能白辛苦,小三,今儿个老吴家这小子的小命就押在你身上了!你这个榆木脑袋若还是开不了窍,老吴家小子有了个长短,找你索命去!”

“三娘,这玩笑不能开。”小三苦脸,老吴色变。

“谁在开玩笑?我本来便不是什么济世活人的良医,现在本性尽露,不成么?”

“三娘……”

此时,传来幼儿夹着呼呼喘音的痛苦哭声。

但不管不称心的弟子和老吴如何哀求,乔三娘依然是岿然不动。

樊隐岳眉心微颦,觑身边男子一眼,后者面上挂笑,目投远山近水之间,俨然不欲过问。幼儿哭声愈来愈急,喘声愈来愈苦,她忍耐不住,脱口道:“炙麻黄两钱,细辛一钱三分,冬花三钱三分,五味子两钱七分,炙枇杷叶十钱,射干四钱,川贝一钱七分,石膏六钱七分。”

“咦?”乔三娘美眸穿过桃枝桃蕊,瞄睇过来,“如何用法?”

“每日一剂,每剂煎两次,每次一碗水剪成半碗,每次服半碗,每隔两个时辰服一次。”

乔三娘眸仁透亮,“你学过医?”

她不点头不摇头,“三娘昨日不是详细讲解过这道方子了么?”

昨日也是在此处,她曾闻乔三娘口授,彼时并未经心去记,今日小三提了前边三味,那方子即跃然脑际,诵之不难。

“你只是听了昨日讲解,便记住了?”

“三娘讲得很详尽。”

“……好,太好了,老天不负我三娘,我三娘有望了,有望了呀!”乔三娘婀娜多姿的妙影奔出草庐,瞬眼工夫便来到樊隐岳跟前,一指着她鼻尖,一手扶着自己纤腰,中气十足地宣布,“我乔三娘要收你为徒,你认也要认,不认也要认,哈哈,老天开眼,我乔三娘有望了,后继有人了,哈哈……”

时下,樊隐岳凝眉未语。她从不认为自己会在这个村子长留,也便不认为自己会接受这个一厢情愿的认定。

但时过一日,她便领略了乔三娘所说的“认也要认,不认也要认”的言外之意。

出,有三娘徒弟小三跟随,一声“师妹”叫罢,便开始在她耳边朗读医书。入,四壁满满张帖人体经络图示。食,一桌药膳,边上还有三娘亲口讲授每道药膳药性。睡,三娘笑坐在床前,言曰为她奉献睡前故事,于是《神农百草经》、《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难经》一一娓娓道来……

为了好食好睡,出入平静,她不得已,叫了乔三娘一声“师父”。

岂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月后,与她订下师徒之名者,激增至四位。

隐十四

“你们这三个无耻小人,老娘好不容易认了一个称心徒弟,你们便涎脸过来抢夺,不是说好了各收一个,到年底来比本事的么?你们耍这小人步数,是要脸不要?”

“乔三娘,是你先作弊的好不好?你倒说说,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天分奇佳的孩子,这天底下是随处可见的么?”

“何况这孩子还能知一窥三,洞微察巨,不让她来学我的本事,不是白白糟蹋了?”

“更别提那份悟性和灵性,我冯某人寻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找一个隐术奇材?”

“你你你……你们这三个卑鄙男人,老娘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和你们结拜!”

四个人赤脸红颈,眦目掀鼻,反来复去的吵辞,只为争那一个百年未必一遇的衣钵传袭者。

砰!门扇与墙壁撞击重响,盖过了四张老嘴的争嚷。四张脸同时扭转,四双眼同放异光,齐声声:“徒儿,你怎么来了?”

“交作业。”柳夕月手提一满物竹篮,清丽颜容静如庐前潭水,“这一份,是三师父要我默写的治疗伤寒杂症的十个药方,及五十种药草的辨名别识,我已将药名写签绑在了每根药草之上,请查收。”

“老天爷,这怎么着也要一天工夫,你半日便给完成了?”乔三娘接过来,翻阅查验。

“这一份,是轻功第二阶心法的默稿,大师父请过目。”

“我只讲了一遍给你,你当真默出来了?”梁上君惊疑。

“这一份,是青龙阵与长蛇阵的摆布之法,请二师父指点。”

“我不是说今日晚晌交给为师即可么?”冯冠武不能置信。

“这一份,我将昨日四师父言传之道以图作示,请四师父评点小徒是否真正领略了您的意图。”

“你……”邓玄学只能以瞠目作对。

交完作业,篮空一身轻,樊隐岳道:“四位师父,隐岳迫于无奈,被四位师父认作了徒弟,认了也就认了。但隐岳还想有自己的清静时光,今儿下午的时间,是隐岳自己的,四位莫来打扰,违者……”

四人屏气静待下文。

“隐岳将不承认其为吾师,今后将直道其姓,直呼其名,届时还请莫怪隐岳欺师灭祖。”

“……”四人相顾无声。

“隐岳告退。”樊隐岳恭身撤步。

待她纤细的影儿完全不见,梁上君眉锁如川,冯冠武眉峰高蹙,乔三娘柳眉深颦,邓玄学眉心拢皱,四个人齐声声道:“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弟子?”

追着赶着缠着赖着巴着,收了这么一个徒儿,何时也将自家为人师者的威仪与尊严一并收没了?这还成何体统?!

四人腹中一声吼,摩拳擦掌皆有恚怒一触即发之势,却在各自目光落在各自面前的那份毫无瑕疵的课业上之际,偃旗息鼓——

良徒易得,异材难寻,尤其这块材料宜文宜武宜玄宜医经得起千锤百炼时,一点气受也就受了……有谁没受过气

一栋屋,屋前一眼泉。一眼泉,泉旁一颗松。一棵松,松下一盘棋。

此乃圣先生无心斋景致。一般时候,圣先生会居坐树下,一手揽卷,一手执棋,看一页书,行一步棋,独寻个中乐趣。

自然,也有与人对奕时候

这时刻,暮春时节,落花纷飞,关峙持着一壶酒,来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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