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帷帽被掀开,冬日里没有温度但依旧白亮的光芒让楼敬之微眯起眼睛,语嫣从喉咙里挤出的那两个字让他双手一颤。他已经容颜尽毁,面目全非,他以为这世界上不会有人再认得自己,可她认得,她叫“父亲”。
三年,他一直孤独的游荡在三国之内,犹如一只丧家之犬,他的身边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觉得孤独,很孤独。可她在濒临死亡和绝望的时候,看着自己丑陋的嘴脸,用最后的声音说“父亲”。
几欲晕厥的时候,脖子上忽然放松,语嫣瘫软在地上,贪婪的吮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带着刺激的冷空气入肺,引得她一阵咳嗽,缓过劲来,楼敬之已经不见了。
“语嫣!”
“语嫣姑娘,你怎么了?”
春晓和良药刚进门就看见瘫在墙根下的语嫣,飞奔过来。
“没事!”语嫣一手捂着脖子,靠在春晓身上,生硬的避开良药手,“扶我起来。”
大脑混沌之际,她看见楼敬之那张脸,忽然想起很多事情,那些关于楼语嫣记忆禁区的事。
良药有些失望,听到春晓说语嫣有话说,他就急急的赶来,以为至少能和颜悦色,但还是冷板凳。可他不放弃,就像从前语嫣不放弃萧天逸一样,他想要帮她请脉,伸手抓住她的皓腕,“来帮你看看!”
“不用,春晓就可以!”语嫣抬手、挣脱,固执的往前走,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看着她孱弱的背影,良药僵在原地,这已经不是平日的冷淡,而是清楚的抗拒,她开始厌恶自己了吗?她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瑟的风翻动衣袂,良药立在风中,心一寸寸的发凉。即使他侵犯语嫣的那一夜,语嫣也未曾对他露出这样的抗拒。
“王上,你怎么不进来?”如果不是春晓站在殿门口冲他招手,他一定会就此离开,直到他的计划成功,永远的铲除萧天逸。
“坐下,”语嫣靠坐在椅子上,拢着毛领的披风,挡住脖子上青乌的痕迹,淡淡的看着良药。
她的目光冷静而陌生,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良药看着她的眼睛,恍惚想起打伤团景的那一次,语嫣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明天想去看猛士!”见良药别扭着,露出怯意和不安,语嫣尽量让自己的再冷静一些,可她真的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比那一晚更生气。
“猛士?”良药看着语嫣,惊异于她为何有此决定,那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异兽,“这就是你找我过来的原因?”
“不是,临时改的!”语嫣沉吟片刻,再看良药的眼神已有松动一丝。他一定也感觉到自己的生气抵触,所以才会忘记他念不念不得尊贵身份,他说‘我’,而不是‘孤’。
“……”这叫什么话,良药想扶额,又觉得气氛不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到底同不同意我去看猛士?”语嫣将头枕在椅背上,心里想念着那个单纯的小药。一切皆是因自己而起,但愿也从此在自己的手中结束。
“你的脖子?”语嫣那么一动,那青乌的掐痕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显得特别突兀,良药一直看着她,这会儿终于发现了。
“没事!”语嫣慌忙侧身避开良药的手,拢住毛领遮住伤痕。
这次良药可没刚才好打发,看见语嫣受伤他就抓狂。他固执的握住语嫣的手,拉开她的披风,眼里充溢着心疼的泪水,他用颤抖的指尖轻轻的抚摸过那些乌痕,“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膏。”
看着他飞快的跑出去,所过之处卷起的风翻动纱幔,语嫣无声叹息。他还是那个时时刻刻都想着保护自己的傻孩子,可惜这次他用错方法。只是,这样的他,到底值不值得原谅呢?
“来了!”良药拿来的不是一盒药膏,而是一箱药膏,打开之后香气满屋。他专心的在里面翻找,好一会儿才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素白玉瓶,“这个是活血化瘀的,均匀涂抹,明天就能好,我的药是最好的。”
他的语气那么轻快,神态那么自信,动作那么轻柔,语嫣呆呆的看着他为自己忙碌,好像做梦一样,这是她的小药又回来了吗?
将每一寸受伤的肌肤都细细涂抹好后,良药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兴致勃勃的跟语嫣讲那些瓶瓶罐罐的来历。
“这个是给治烧伤用的”,“这个是专门针对划伤的”,“还有这个,是祛斑的”,“那个是养颜的”,“……”,“这些全部都是为你特制的!”
“小药,放下这里的一切,去做一个江湖游医好不好?”语嫣拽住他的手,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他不是完全没救的。
看着语嫣失神的样子,良药愣了一下,再看桌上的瓶瓶罐罐,才惊觉自己失态,一抹苦笑在唇边晕开,“你,可愿跟我一起?”
“有你,有嫣姐姐,有萧哥哥,好不好?”这三年,楼语嫣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杳无音讯的名字。而良药,他是靠着怎样坚定的信念,才孜孜不倦的为她着想,为她研究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药。看着匣子里那数十瓶膏药,语嫣心底满满的都是感动,蒸腾起的水雾,满溢在她的眼眶。
“不好,我要你,只要你!”良药愤怒的将手中的几瓶药膏扔回木箱,引得一阵脆响。
语嫣的心终究是软了,她起身夺过木箱,紧抱在自己怀里,瞪着良药,“你怎么那么不懂事?我是姐姐,是姐姐啊!”
刚才那些情急之下的反应,就像自己的梦,一旦清醒便支离破碎,而此刻还被语嫣那句‘姐姐’使劲蹂躏,他扳着她的肩叫嚣着,“不是,不是,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泪水顺着语嫣的脸庞滑落,她静静的看着良药,眼底全是失望和心疼。欲望的功效就是催动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持,然后引致让人心智模糊的副作用。
“放开,你放开她!”这一刻,春晓终于明白为什么阿梨不允许良药单独见语嫣,情急之下,她被迫出手。
刚才明明看上去是风和日丽的画面,一转眼就狂风骤雨,春晓困惑。一个是教导自己的医术的师傅,一个是自己受命终身保护的女人。每一招一式都是为难,她并没有用尽全力,只是迫使良药放开语嫣并保持距离。
失去支撑,语嫣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在眼前飞来飞去,拳来脚往的两个人,无声落泪。怀中的药箱被她抱得更紧,思绪飘忽。
春晓虽然个头小小,但自幼长在棠梨阁,内功招式都不弱,一掌将良药逼出三尺。良药还是不肯放弃,欺身有进。
“住手,住手”
语嫣站起来,哐一声放下药箱,噌噌地走到良药面前。他是突然停下来的,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僵硬在那里,看着语嫣擦干泪水,看着语嫣步步逼近。
忽然觉得自己想个做错事的孩子,气哭身边的至亲,马上就会引来大人的责罚。
果然,语嫣踮起脚,拧住他的耳朵,“你怎么那么不听话?那么不听话?”吼着吼着,她的泪又落下来。
看着他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语嫣又觉得不忍,推开他,蹲下捂着脸抽泣,“滚,你滚!”
她一哭,良药的心就跟着疼起来,比被拧耳朵还要疼。他多想要蹲下来,抱抱她!可这次春晓吸取教训,将他的想法直接扼杀在萌芽状态。
春晓横亘在他们中间,展开双臂拦住良药,“你走吧,阁主就快回来了!”
良药站在碧月殿的宫门外,回首看着那三个他亲手书写的烫金大字。他将自己定格在那一汪碧色的荷塘,语嫣就是笼罩荷塘的月光,用爱温暖自己。他想要永远留住那月光,永远留住那温暖。可他忽略了,从前的语嫣是属于萧天逸的,现在的语嫣,不属于任何人。
————
以纯净的清水沐浴之后,语嫣换上一身素白的新衣。这是棠梨阁旗下的成衣坊连夜赶制的,从内到外完整的一套。
等她整理好一切,春晓也从良药那儿回来了,带回去天星窟必须的通关令牌。“春晓,我们先过去。你去找一个羊脂白玉的瓶子,用清水洗净,鞠菊木匣子装好给我送过来。”
这一路,阿梨的心里走得颇不宁静,她怎么看都觉得语嫣这一身素白各种别扭,虽然她穿白衣的样子很美,像个误落凡尘的仙子。但是为萧灏远的去世戴孝完全不值得。因为她现在跟萧家半点关系也没有,她不再是王妃楼语嫣,而是家产无数的第一公子月潇。
“别噘嘴了,我是为了看猛士才穿成这样的。”语嫣看出她的心事,淡淡一笑。
阿梨皱眉,找理由也找个像样点的,“看个怪兽穿得像白衣仙子,它欣赏得了吗?”
“它不是怪兽,是异兽,或者你可以叫它神兽!”看着离天星窟越来越近,语嫣脸上的笑意更深,不觉加快步伐。
这回阿梨彻底无语,猛士抓在海棠背上的那一爪,拍得她回去之后还吐好多血,任是闻生死不惊的她,看到海棠闯进碧月殿时惊慌失措的样子,也跟着恐惧不已。她不知道语嫣在那里知道的那么多,怎么会将那头绿毛怪叫得那么亲热。
春晓的速度极快,语嫣她们刚在天星窟下站一会儿,春晓就带着东西赶到,不过这次她身后跟着良药。
看着宛若谪仙的语嫣,良药不由得一愣,但他没有忘记到此的目的,“你想干什么?”
“解毒!”语嫣淡淡的看了良药一眼,从春晓手中接过的木匣,转身步入栈道,“你们在这等我!”
“我跟你一起上去!”良药想拉住她,却被语嫣避开。
不过这次语嫣给他一个正脸,虽然不再温暖,但也不似昨天的埋怨,“你这个样子,没法上去,好好在这儿等着。”
良药看看自己的衣衫,抬手嗅嗅身上的味道,的确不适宜进洞看猛士。他额间的川字更深,语嫣的所知远远超过所有人对她的认知。
“那你小心点!”她好像不再单纯是那个爱自己的姐姐,良药仿佛看见她身上有更多的光芒和力量,正在一点点的聚集显露。
语嫣的体力不够,虽然经过良药这段时间的调理,但踏上栈道之后,还是只能走一段歇一段。良药那些所谓的药浴、针灸、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