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勾肩搭背,坐在夜离谷口虬枝盘结的老松上,脚下是开了满谷的野花。老松梢头便是那盘清辉满月,瞧着却是没有揽月台的大。
苏夜离眯眼望了半晌,开口唤:“展奕?”
“嗯?”展奕靠着松枝,打着酒嗝,似要睡着。左臂上包扎的白色布带沁出丝丝血渍。乔神医交代,不得喝酒,不得沾水,不得用力,他却一样没忌。
“等报了仇,我一定要寻个神仙住的地方,慢慢老死。”苏夜离晃着脑袋,道出心中所想。
“找一个有大月亮的地方!”苏夜离指着树梢满月,加重语气。
“这里不是神仙住处?这里月亮不大?这里不好么?”展奕狠狠砸他一拳,大声反问,自己先下了定论:“这里有展鹏!这里最好!”
展鹏的后事已经操办,炸药毁了肉身没能带回,只设了衣冠冢,就在对面山顶。
“好!”苏夜离吃痛,连忙点头:“这里最好!”
夜离谷花木葱葱,泉水叮咚,楼宇飞檐,比起临渊阁却是只胜不输的。何况,这里还有生死兄弟,还有慈爱的义父?
只是,那纤瘦的背影,长长的水袖,长长的青丝,清冷的歌声,高高的楼台,临渊的阁楼,百丈的碧潭,仿佛有种难言的魔力。虽只看过两次,却像极细极柔的丝,牵着他的心绪。
“大月亮,仙子……”苏夜离呢喃半晌,晃了晃手中的空壶,远远的抛了出去。看一眼身旁展奕,迷迷糊糊靠着松枝,睡着了。黑衣的展奕早已睡熟,吊着一只脚,斜倚着枝干,鼾声如雷。
远远望去,墨色老松,黑白少年,银月山花,美似画卷。
☆、005 天朝迷局
当今天下,三国鼎力。北为漠国,西为蜀国,东为楚国。其余小国各自依附,并无战乱。
楚国天子楚洛,十八岁即位,改年号为洛安,已有三十五年。天子楚洛,荒淫无道,素无大志。迷修仙,好采女,宠幸梅妃,残害忠良,夜夜笙歌,纵情淫乐。苏夜离刺杀的,便是他。
梅欢殿
行刺已逾数日,刺客死了六人,侍卫死了七十八人。正安殿南墙大破,正在修葺。梅欢殿前殿的紫金龙椅上,斜斜倚着一个眼眶乌黑鬓发斑白的男子。身旁立着位华冠女子,容颜艳丽,看不出年岁。
他,正是楚国天子楚洛。
“陛下果真料事如神!”来自波斯的大金绒毯上,五色交织的波斯菊中,恭敬立着个彪形大汉。比起孱弱苍白的楚洛,这人虎背熊腰浓眉乌发更像一位霸气君王。他不是别人,正是楚洛同父异母的弟弟,安王楚钺。
“若非皇弟献计,寡人也不会逃过此劫!说吧,想要什么?”楚洛接过梅妃递来的青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豪言笑道。
立着的楚钺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厉色,然他低着头,楚洛并不曾看见。“为陛下分忧解难实乃臣弟本分,臣弟不敢妄想赏赐。”楚钺躬身行礼,朗声开口,一副忠君模样。
“哈哈……果然是寡人的好皇弟!无怪寡人独独将你留在身旁,不让你前往封地!哈哈……寡人昨日新进了一批秀女,已让梅妃挑选了十人,赐予你吧!”
龙椅上的楚洛“哈哈”笑了两声,搁下茶盏,搂过身旁的梅妃纤腰,哄道:“这下子赏给了皇弟,美人可满意了吧?”哄了一句,臭嘴凑向梅妃粉唇,亲了一口。
梅妃俏脸一红,嗔怪他一眼,却未起身。坐在他腿上,扭着纤腰,伸出纤纤玉手拍了拍。
“啪……啪……”。
宽大的青玉屏风后,应声走出一队纱衣女子来。一般的高矮,一般的丰腴。年岁皆在十二,个个玲珑有致,粉面多情。
龙椅上的楚洛搂着梅妃,盯着地上楚钺,含笑道:“皇弟可满意?”
楚钺眼中一厉,僵冷的面庞忽的咧开来,抬头大笑道:“多谢陛下!臣弟先瞧一瞧去!”不待楚洛出声,人已经迈开步子追着十位姝色去了。
这些秀女,何时见过这般精硕的男子?一个个东躲西藏,尖叫闪避。
“别跑啊?你们可都是本王的,哈哈……”楚钺大笑喊开,捉到一个便亲一个,逮住一个便抱一个,惹的龙椅上的 楚洛心痒难耐,终于加入了进来。
一时间,梅欢殿中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梅妃陪着笑脸,脸青的出水。咳嗽两声,寻了个由头,退到后殿。早有青衣宫人守在各门,阻挡外人妨碍天子与安王的雅兴。
安王府 花厅
一身蟒袍的楚钺,匆匆行进王府花厅。看面色,似是不悦。管事张琉接过摘下的王冠,瞥一眼主子黑着的额线,捧着王冠低着头,不敢搭话。
楚钺气哼一声,走到书案后一屁股坐下。端起案上的茶盏,灌下一口,开口道:“禁在各院,勿近生人。放出话去,就说本王极为宠幸,夜夜流连。”
“是。”张琉恭声应答,知道又是宫里那位赏了新人。
楚钺喝下一碗茶水,顺了些气。搁下茶盏,挥手命张琉退下。张琉知他不悦,张了张嘴,恭敬的放好王冠,躬身退出门去。
“有什么话就说,期期艾艾像个什么?”张琉走到门口,座上的楚钺忽然开口。
张琉连忙转身,躬身道:“王爷,如今已经有五百多位美人了,各院似已安置不下。”
“再修。”楚钺望着门口的一地艳阳,轻描淡写。
“……依属下之见,不如赏下去吧!里头那位,怕是早记不住了。”张琉见他恍惚神色,连忙出声建议。
座上的楚钺闻言一冷,盯了张琉一眼。张琉一愣,额上泛汗脚底生寒,硬着头皮道:“属下多嘴。”低着头,躬身退出门口。
不怪张琉会说,只怪天子赏的太过。前前后后五百美人,个个分开禁足,一人一院,就是再大些的王府,怕也是装不下的。张琉站在王府楼檐下,眯眼望了望台阶下站着的十位美人,摇了摇头。
“出来吧。”楚钺倚着木榻,闭了眼。
屏风后转出一人,银质的面具遮住了眼鼻,只露出菱形薄唇。
“王爷。”嗓音沉浑,黑衣俊挺,年岁不高。
“嗯。”座上的楚钺轻声应了,把玩着右手上的白玉扳指,缓缓道:“为何投靠本王?”
“赤鸟甘愿效命,只为一朝荣华。”黑衣的面具男子沉声出口,内力雄厚。抱着的双拳,青筋暴起,骨节粗大,依稀可见磨出的老茧。
“哼……哼……”楚钺冷冷一笑,虎目睁开来:“很好,很好!本王就喜欢你这样爽快之人!他日问鼎,定兑你愿。”这番话说完,宝座上的男子似乎已经累了,挥了挥手,又闭上了眼。方才的精光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座下的面具男子,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躬身一礼,悄无声息的隐进了屏风后。
皇城 沐阳殿
“娘娘,该用饭了。”一个青衣宫人,提着旧食盒,推开了沐阳殿老旧的宫门。
“吱……”
殿中空空如也,只有一榻一案一柜。
当中坐着个素颜妇人,容色清雅。乌发用褪色的方巾简单束在身后,眼角已有了老态。妇人抬头看着进门的宫人,淡淡道:“张公公。”
“娘娘。”青衣宫人躬身施了一礼,小心走到案边。将食盒中的碗碟摆置妥当,递上竹箸:“娘娘将就吃些吧,老奴只讨了这些来。”
妇人接过竹箸,望着案上的萝卜酱菜与清粥,笑了笑:“已经很好了,你不必难受。”
跪坐的青衣宫人揩了揩眼角清泪,点头道:“老奴不难受。娘娘且忍着吧,陛下一定会接您回去的。”
慕容雪笑了笑,摇头道:“这里挺好。”
“不,您才是后宫之主!陛下只是被梅妃暂时迷惑了心性。过不了多久,陛下一定会接您回去的。”青衣宫人抬头辩驳,鬓角的白霜有些扎眼。
“暂时……已经二十年了,要接,早接了。”慕容雪提箸拣起一箸酱菜,就着清粥静静的咽下。
沐阳殿门口的艳阳,洒在青石方砖上,泛起白晃晃的光芒。
☆、006 醉酒舞剑
满月清辉,临渊阁的风有些大。
叶倾城拖着长长的纱衣,一步一步走上揽月台。望着栏杆边的窄榻,陷入了沉思。昨日,家奴又送了她最爱的红灯果来。小叶子拣洗了一大盘,悄悄放在了台上。
夜夜起舞,叶倾城总是固执一人。
小叶子知她不喜打扰,只得留在楼中。可是,一应物件打理的皆是细致周到。台上未有一丝尘土,楼中难见半点蛛迹。日日的饭食变着花样,夜夜的浴桶水温正好。
六年了,也只有小叶子才会甘愿如此吧。
叶倾城摇摇头,轻轻走到窄榻边坐了。伸出细瘦的葱手,拣起一颗红润的果子来。
月色下,手中的红灯果晶莹剔透,泛着诱人的色泽。叶倾城静静的看着,良久,才将圆润的果子小心的搁进盘中。
他们不知,她不食红灯果,已经六年了。
叶倾城站起身来,褪下外罩的薄裘,搭在栏杆一侧。试了试水袖,清了清嗓音,轻轻的踩进台中。清如春水娇如黄莺的歌声缓缓响起:
“陌上花,莫道与君长别离,陌上自有花解语。休言流年久成孤,临渊揽月为君舞。”
水袖抛出又收回,纤足点地又跃起。曼妙的舞姿,清冷的曲子,迎风飞扬开来。
犹记得当年,一袭彩衣的上官解语,甩着长长的水袖,含笑歌舞。绝色的容貌有些枯黄,就像深秋的落叶。
叶倾城一袭粉色小袄,坐在窄榻上。她荡着两条小腿,一边吃着红灯果,一边脆生生的撒娇:“娘亲,您跳得真好!城儿以后也要跳得和您一样好!”
身旁的叶世锦抚着她小小的头,宠溺道:“城儿以后一定比娘亲跳得还要好!”
叶倾城甜甜点头:“嗯!”抬头望着慈父,大大的眼中满是疑惑。为何爹爹的笑容如此苍白?难道他不相信城儿么?
叶倾城还未想明白,台上“扑通”一声,上官解语像风中的落叶一般飘零坠地。她转过头,看见爹爹疯了一般冲上前去,抱着娘亲嘶哑着呼唤:“解语……解语……”
叶倾城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红灯果滚落了一地。
那一年,临渊阁前的迎春花刚刚绽放。
风,吹过发丝,有些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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